胤禛对这个话题保持沉默,毕竟他们家老爷子可是护短的很,他家福晋又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保持沉默最好。
苏莹也没想让他真的答什么话,直接把手中的书递到胤禛面前,“四阿哥,你看看这本戴先生的《南山集》,我才知道南明到了南方还分成了三部分,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戴先生这本书可以说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南明为什么那么快就没有了。”
胤禛接过书,细细翻看几页,发现确实记载的很清楚,再往后翻了几页,就看到史可法守卫扬州、宁死不屈的故事以及清兵在扬州城破后屠城十日的记载,微微皱了皱眉,“福晋,这本书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苏莹把书拿了回来,看胤禛说不妥的那一页,“史可法和扬州十日?这不是事实吗?哪里不妥了?”
胤禛摇摇头,“正是因为他写的是事实,才不妥!”
苏莹拉住胤禛,“你研究了那么久史记,汉武帝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苏莹把《南山集》放到案上,“其实我挺佩服司马迁的,他敢于直接指出汉武帝的不对之处,正是因为他的记录,我们这些后人才知道了那么多真实的事件,所以后世的史学家都以司马迁为榜样,你不觉得戴先生也是如此吗?”
胤禛按了按脑袋,“可是皇阿玛可不会如此想!”
苏莹伸手翻了翻书,“这戴先生也是,写了这么一本书,还跑来考科举——咦,他都跑来考科举了!”
“考科举怎么了?每次春闱秋闱都有很多人来考。”
苏莹鄙视的看了胤禛一眼,“你这就不懂文人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了,像戴先生这样的品性高傲不羁的人,他要是不想给一个君王效力,他就是老死山间,都不会出山,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五十多岁才跑出来考科举,是吧?”
“啊——都老了!”戴名世考科举那一年还真的是挺轰动的。
苏莹摇摇头,“唉,是啊,都老头子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南平三藩,北平噶尔丹,让百姓不再受来自草原之患,他要是不是被皇上的功绩所折服,怎么会出来考科举?戴先生可是很有文名的,皇阿玛的武功是不容置疑的了,《康熙字典》也编好了,不就是缺一个天下皆知的文士归心吗?”
“你说的也是,”胤禛无奈的笑,“问题是咱们老爷子想岔了怎么办?戴先生可就咔嚓没了。”
苏莹想了想,把《南山集》放到胤禛的手里,“你把这本书和史记一起呈给皇上,让皇上看看,你说怎么样?”
胤禛扯了扯嘴角,觉得有这么一个福晋,他真的很难!
第104章
胤禛很清楚他把这两本书往上呈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烧, 不过,他更清楚戴名世的这本书如果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会出现什么样的危机, 说实话,对于现在的官场, 胤禛觉得福晋说的很对,汉人官员做得再好也是被满人官员压着, 皇阿玛终究还是更信任满人官员。
这其实有三藩之乱和南明之乱的遗留原因, 还有南方隐藏的那些暗流。
这些年把史书翻了一遍的胤禛很清楚, 对于这种局面, 要不就是徐徐图之,慢慢引导让天下归心,把暗流消弭于萌芽之中,要不就只能等着有一天突然爆发出来, 就像这一次的福建流民,胤禛真的不信没有人的帮助, 那群人能那么顺利的到福建。
就像苏莹说的, 五十几岁还来参加科考的戴名世确实是一步很妙的棋, 用的好既可以彰显皇上的圣明,用的不好,只会让文人更加离心,也会让人更加不敢说真话。
读史书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胤禛清楚的知道了‘指鹿为马’的坏处, 而他手中的密探网络也让他清晰的看到了这些年朝廷上下出现的隐报瞒报各种灾荒灾情,还有那些满人官员明目张胆的贪腐。
皇上清楚这些吗?胤禛不敢猜测。
胤禛最后只呈上了一本《南山集》,他甚至专门找了戴名世让他写了撰写《南山集》的初衷, 看着这老头直言不讳的写要作为一个‘信史’,还死也不改。
胤禛只能也写了一篇,把他相识戴名世的过程详细写了下来,还专门对戴名世的品德加以褒扬——他这辈子除了拍过他家老爷子的马屁之外,还真没这么费劲的夸过人好吗?尤其是戴名世这个老头,那脾气是又硬又倔,还言之灼灼的说什么皇上是个明君,绝不会因言而降罪。
作为从小到大伴君伴虎几十年最有发言资格的人,胤禛对这个老头的天真报以‘呵呵’,然后就直接把戴老头这话给写到他的上书里面了。
把两篇上书写好封好,再把《南山集》用盒子包好,看了眼还觉得自己的书能被皇上看到而兴奋不已的戴名世,转身亲自把两份折子和一个盒子放到一起递到了梁九功手中。
胤禛把东西送了上去,简直是坐立不安的等了好些日子,就连他捅上去的福建灾荒后续他都没顾得上去关注,至于搜集太子一党的罪证什么的更是敷衍了事。
在几天之后才接到皇上微服出巡到了翰林院,然后和一个叫戴名世的老头子谈了半天话,甚至被戴名世说得哑口无言,气哼哼的回了宫,过了两天又去继续辩论(吵架)的消息,据说两人还对当今皇上的政绩造成的影响好好的掰扯了好几天,戴名世那几天可是把康熙皇帝给夸的就差说他是千古一帝了,那溢于言表的佩服之情,唉!
就是后来戴老头子不知遮掩的说康熙皇帝南巡太过奢靡,花费太过,应该把这笔银子用来修黄河,不过,康熙皇帝竟然少有的没对这事加以反驳,保持了沉默。
胤禛那提着的一颗心瞬间放下,万分感谢皇阿玛那一年的殿试北巡还没回来,没在京城就代表着两个人没碰过面,简直是大幸!并感叹,一个倔老头拍起马屁来还真是狠!
经过太子废了又立一事,胤禛对他们家老爷子也有那么点深入了解,任何惹到老爷子的事,老爷子训斥也好打骂也好,只要不存在心里,那就是小事。
而即使是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一旦老爷子把事情自己放在心里暗戳戳的琢磨了,也会变成大事,那就坏了,绝对是要憋大招。
现在这样,胤禛相信,就是让老爷子动手把戴名世咔嚓了,老爷子还不一定忍心呢!毕竟也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能和皇上吵架的。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样,要看时机,要看方法。
御史赵申乔在远远的确认了和戴名世高谈阔论的是皇上之后,就默默地把家里面的弹劾奏章给压了箱底,想了想又翻出来,找了个火盆一把火烧掉。
戴名世不知道曾经有一场弥天大祸差点光临了他,他也正在家里抹汗呢。
戴名世虽然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之才世间少有,但这不代表他是个蠢货,他不仅不蠢,反而是天下间少有的聪明人,尤其是雍亲王把《南山集》递上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异常惨烈的梦,生生把他给吓醒了。
孔老夫子曾经曰过‘敬鬼神而远之’,可是易经也是所有读书人需要研习的重点,戴名世对易经也是略通,坐立不安之下,他焚香静心,给自己起了一卦,得了个履卦,有惊无险之象。
履卦:踩着虎尾巴,老虎不咬人,吉利。
履卦又称天泽履,本卦上卦为乾,为天,下卦为兑,为泽,上天下泽,尊卑显别,为小凶带吉之象。
戴名世一看踩虎尾巴,立马就想起来了他的《南山集》,他的那本书有多直白他还是心里有数的,这可是给皇帝看得,皇帝一不高兴,不就是踩了虎尾巴吗?
虽然卦象给的结果是吉利,戴名世还是战战兢兢的等了几天,遇到了一个一看就很有官威的同龄人,这个同龄人知识渊博还不摆架子,就是总是把话题往当今身上扯,扯吧,还总是言语之间颇为不敬。
做为一个对皇上的功绩非常肯定,并为之愿意出山为官的敬仰者,戴名世那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辱没他的偶像的,那个言辞不免激烈了些,还说了什么‘除了南巡花费过大,再无何过错’之言,就连言及太子,他都用‘这是皇上的家事,吾等听命即可,相信以皇上之英明,自有其真知灼见,非我等所能及’给怼了回去。
不过回到了家,他回忆了一下这番谈话,想到了这些年朝中局势,以及那个把太子之事挂在嘴边的态度,那冷汗是刷刷的就往下流。
想这天下,在这个谁都知道皇上对太子不满,就是雍亲王平时谈话都多有避讳,还有谁能随意的言及太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皇上一样的小心眼,戴名世很是提心吊胆了两天,在再次见到他心中猜测之人后,反而坦然不少,不过,戴名世很小心的隐藏了他猜出来人身份一事,还很语重心长的对新认识的朋友说‘皇家之事不可多言,皇上自有决断’。
当脑残粉有文化的时候,那威力也是很恐怖的,处处迎合,还一点也没啥不自然,还整天你做的都是对的,如果有人反对那绝对是反对的人错了,就是偶有不恭之处,也是粉丝有脑子不盲从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