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子摇了摇头,道:“贵人,是……是奴才这一日偷懒,开伙的时候去的迟了,才没赶上饭食,并不是他们克扣!”。
吉灵皱皱眉,总觉得小洋子前言后语似乎有哪儿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劲。
七喜扶着小洋子站起身来,小洋子摇摇晃晃地向吉灵行礼道:“贵人,奴才再拖久了,便是他们不起疑心,管事的也要寻奴才问话了,奴才……奴才这就告退了!”。
吉灵点点头,七喜也是一脸不放心,便叮嘱了一遍道:“记住主子的话,有什么事随时来景阳宫!”。
小洋子从鼻青脸肿的面孔上,勉强挤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面对着吉灵,躬身恭恭敬敬地倒退了十几步,然后一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吉灵和七喜就看见他身影一晃,消失在拐弯处。
吉灵带着七喜,向着景阳宫的方向回去。没走出多远,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碧雪正匆匆忙忙地抱着一个妆花包罩子往这儿赶路。
可巧两下里望见了,碧雪眼睛一亮,顿时把怀里鼓鼓囊囊的包罩子举了举,在夹道另一边,笑着对吉灵道:“主子!奴才把披风给您送来了!”。
七喜招了招手让她过来,伸手接过那包罩子,看那布料碧色隐隐,左下方绣着几只翠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道:“你倒真是阔气,这么好的料子便做了包罩子!”。
碧雪一撇嘴,道:“这些原不是在我手上管着,我能找出来便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咱们主子得宠!要什么好布料没有?七喜姐你就别心疼了!”。
七喜紧锁眉头,轻声道:“怎的又忘了主子的告诫?由着这张嘴巴轻狂!”。
她说时,手上动作不停,已经将那包罩子打开,里面是一件夏装披风,薄如蝉翼,淡月白色的江绸上有兰花、蝴蝶、草叶图案,外边裹了一圈同色的织锦纱,拿在手上滑腻冰冷,有如捧了一弯月色在手中。
七喜拎起那披风领子,抖了抖,整件披风顿时如云似烟地飘扬了起来,她将包罩子递给碧雪,替吉灵披上披风,主仆三人便缓缓往景阳宫回去。
身后远处的宫墙边,慢慢探出一个身影。
是小洋子。
他凝视着她们的背影,等到吉灵的披风在宫墙边拐了个弯,瞬时不见了,他才终于从宫墙后走了出来。
小洋子扶着墙,膝盖上的伤因为方才迈步的动作有些大,又被牵连到了。
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楚,这一次他没忍住,呻吟了出来。
小洋子一边抬手,一边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深处,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团油纸包着的物事,小洋子一层层将那油纸剥开,里面露出了两个酥脆金黄的葱油饼,上面还洒着不少白芝麻。
葱油饼太香了!
小洋子低头闻了闻,贪婪地吸了一大口香气,他喉头滑动了一下,猛地咽了一大口口水。见那油纸上隐隐沾了血迹,便抬手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将那两只饼重新包好,这才又放进怀里,转头向另一个方向,步履蹒跚而去。
……
回去的路上,天光便一层层暗下来,小芬子乖觉,早早就提了灯笼等在景阳宫宫门前的夹道上等着。
灯笼在晚风里漾起一团黄晕晕的光,直映照得景阳宫宫门疏疏落落。
一瞥眼见了主子的身影,小芬子立即猫腰小跑步迎上前来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可回来了!”。
吉灵也笑了笑,温言道:“好,起来吧!”。
她一边走进东侧院里,一边抬手摸索了脖子上的纽扣,自己解下披风,顺手交给七喜,不经意间,一眼瞥见小院子角落里,黑乎乎的,竟然静悄悄地还站着个人!不由得吓的手一抖。
七喜也唬了一跳,等到看清那人面孔,才喘出一口气,对吉灵道:“主子,是小乐子!”。
小乐子这时候就上前来,啪啪甩了袖子,道:“奴才小乐子,给吉贵人请安!”。
他心里也是一肚子不爽快的嘀咕——从方才过来让碧雪给吉贵人送披风,这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奴才们就把他当空气,直接晾在这儿了。
怎么说,也是长春宫出来的人呢!
这时候,院里其他奴才听见动静,都过来给吉贵人请安了,小达子也从膳房里钻出来,头脸红涨,一脸都是汗珠。
吉灵叫起大家后,便对小达子三言两语地把小乐子的来处交代了一遍,最后道:“小达子,这膳房往后还是你负责。你先带着小乐子他去安置吧。”。
到底小乐子是长春宫出来的人情,吉灵想到齐妃对自己一向的照顾,便又补充说道:“不必急着带小乐子上手,先让他熟悉熟悉,慢慢的做就是,今晚先把铺盖收拾出来。”。
小芬子眯着眼,抬眼向小乐子打量了一番,又把眼光转回到小达子身上,就看小达子连连答应着,一脸欢喜。
是啊!终于来了个帮手!还是个专门的厨子!他想。
眼瞅着贵人主子进了屋,小达子对小乐子憨厚地一笑,搓了搓手,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我带你去安置的屋子吧!”。
小乐子抬手对小达子拱了拱,没出声搭理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裹。
第81章 逼宠
小芬子伸着脖子,目送着小达子和小乐子进了北边太监们的值房,然后他抬手摸着下巴,向后仰了仰头,转过脸来,对碧雪发出了一声简短的点评:“个子不大,架子不小!”。
碧雪也盯着两个人背影看,这时候就蹙着眉尖,低声道:“小达子惯来是个老实的,可别被他欺负了去!”。
小芬子没说话,抬手从自己正倚着的树上,拽了片树叶下来,送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呸”地吐出一口绿色的叶汁。
小乐子随着小达子进了太监值房,只见那室内陈设简单,一灯如豆。地上寸长的砖石略略有些残旧了,露出斑驳灰白的底色来。
屋内西边是一条长桌案,蜡木打造,上面散乱地放着各人物事,有外袍、碗筷什么的,另有六张床,两两相对排开,每张床下都有个木头大箱子。
六张床中的三张,都已经铺上了铺盖,分别是小芬子、小达子、小可子的。
另外余下三张床,光秃秃的,还在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小乐子虽说是厨子,但毕竟是长春宫送的人,自然不可能和那几个杂役太监待在一处。
小达子接过小乐子肩上的包裹,指了指那三张床,友好地笑道:“这三张都还没有人,你随便挑!挑好了,我帮着你一起铺上铺盖,趁早歇息!”。
小乐子目光在那几张床上睃巡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到其中一张床旁边,伸手拍了拍床板,一屁股坐下来,才喃喃地道:“这几张床位置都太靠内,瞧着恁地憋闷!”。
小达子呆了一下,奇道:“这位置又清静又临着窗呢,最是穿风透气!”。
小乐子没吭声,只是沉默地望着小达子,又望了望小达子的铺位。
他在用目光表达着他的意思。
小达子低头想了想,抿了抿嘴,抬头还是一副好脸色,憨头憨脑地道:“得!那你睡我的位置吧……我来睡新铺铺!”。
这晚上,小芬子进来的时候,见小乐子居然躺在小达子的床铺上,闭着眼,被子蒙住了半个脑袋。
而小达子正半跪在一张新的空床铺上,伸长了胳膊,吃力地将铺盖延展开。
小芬子瞠目结舌。
他一把把小达子从床铺上扯下来,问他:“这家伙是新来的,怎的把你的床都给霸了?”。
小达子听他火气就快压不住了,连忙把人拽到屋外,低声好一番解释,末了,又抓抓头,呵呵笑道:“不过是张铺位,没什么关系,我睡哪儿不都是一样!小芬子,你说是不是?”。
小芬子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狗屁!”。
他扫了一眼屋内,低声道:“长春宫来的又怎么样?若真是主子看重,能随随便便把人送出来?左右不过是个月银几钱的白身太监,怎么,还以为自己做了东西十二宫的八品侍监首领哪?”
小达子急得直跺脚,伸手去捂他的嘴:“人家刚刚来,我让着些也是应该的,你小声些!”。
小芬子被他捂住嘴,便也闭了口,慢慢沉默下来。
他方才说到了那句“做了东西十二宫的八品侍监首领”,思绪一动,便也想到了自己的心思。
其实大清在入关之前,压根儿就没有太监这一说。
虽然努尔哈赤曾经对诸位贝勒下过旨意:让他们把家里渐渐长成少年的小厮都行宫刑,免得与家中女眷做出丑事,但那毕竟人数也很少,尚未形成太监制度。
直到顺治元年,才沿袭了前明旧制,开始正式在宫廷中使用宦官。
因为怕又出现明朝宦官乱政的局面,朝廷还把明朝的二十四衙门硬生生缩减成了十三衙门。
直到雍正元年,雍正帝亲自下了旨意,把总管内务府定成了三品衙门。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决定!也就是从时候起,敬事房的大总管太监有了官职,还是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