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伸手虚扶了一下,道:“陈公公快起来!”,她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况景,见那几个太监身上背的,手中拿的,都是工匠物事,另有许多箱子,便问道:“这是……?”。
小陈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道:“回贵人的话,奴才的师父——苏公公让奴才跟贵人请个罪!他今日得陪着皇上,实在脱身不得,只好着奴才跑这一趟。这不,师父奉皇上旨意,给贵人您这东侧院拾掇出一座膳房!”。
吉灵听了他这句话,顿时想到自己夜半迷迷糊糊时,对胤禛说的那句“想要个大膳房!”。
胤禛他还记得呀!
她抿住嘴唇,还是没忍住,低头偷偷笑了一下。
小陈子察言观色,此时便笑嘻嘻地道:“奴才一早上便带着人来,恰恰贵人您不在景阳宫。但皇上心疼贵人,命师父动作要快,最好这几日便办好!奴才不敢耽搁,便斗胆想着先将这些物事搬在院门口,一是不不至于太扎眼,二是办起来也快一些。”。
他说的“扎眼”自然是指“扎”懋嫔的眼了。
景阳宫正殿里是有膳房的,但是那膳房一来陈设简单,二来因着懋嫔长年茹素,所以厨子也只做素菜。
如今若是大张旗鼓地拾掇起来,确实是和懋嫔正殿膳房明晃晃的对比啊……
吉灵点头笑道:“陈公公,你说得对,到底你办事稳妥。”。
小陈子躬着腰笑道:“哪里,哪里!奴才擅做主张,贵人不怪罪,便是给奴才最大的脸面了,奴才谢贵人还来不及哩!”。
他说完,从衣袖中抖落出一张滚着万字图案黄绸边的宣纸出来,双手呈上前,恭恭敬敬地道:“吉贵人,这是膳房构造的图纸,皇上已经看过了,说是让贵人您再看看,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贵人您随便做主,修改了便是!”
七喜上前接过那张图纸,见上面笔触细密,条线清晰,每一处陈设都用蝇头小字标注得清清楚楚,委实下了一番功夫,不由得“呀”了一声,笑道:“主子,这可得看花了眼!”。
吉灵接了过来,双手捧着,在日光下细细看去。
原来这图纸将景阳宫东侧院整个儿都画了上去!
纸上,东侧院的正门位置,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吉灵一个个辨认出来,连起来读了一遍,原来写的是十四个字:“芰荷香绕垂鞭袖,杨柳风微弄笛船”。
小陈子这时便笑着凑趣道:“皇上说了,贵人您这儿入门处还差一副门楹对联,改日,他便亲笔给贵人题上!”。
吉灵:……文艺四爷……
顺着图纸继续往上看,就见从这门进去,是似圆似方的庭院,周围一圈小抄手游廊,东边面阔两间屋,一大一小:大的是吉灵正屋的前厅,小一些的就是她现在睡觉、化妆、换衣服、洗浴的里屋。
东侧院的南、北两边,则各是一排耳房,一边四间,合起来一共是八间。最靠着门口的两个面对面的耳房,便是东侧院奴才们的值房。
现在这张图纸示意:将北边一排的三间耳房全部打通,门口的院墙下,还会再加一座棚屋,这样就形成了一个“L”形状的大膳房建筑结构,贯通东西,一气呵成。
奴才们的值房,则通通被搬到了南边那排耳房中去。
吉灵就看这大膳房中,按由西往东的顺序,最靠近门口的一块区域标注着“柴炭库”,应是堆放柴火、炭火的地方、紧接其后是“菜库”、“肉库”“干肉库”、“点心粥房”,最靠近自己正屋的则是“茶果房”。
想来膳房难免烟火呛人,所以图纸设计把茶果房放在靠正屋主人翁最近的地方。一来隔开油烟,二来水果茶茗的香气被正屋里的人闻见,也是身心愉快。
吉灵细细看完了,吸了一口气,欢喜笑道:“有劳陈公公替我向皇上谢恩,就说景阳宫吉贵人委实感激皇上的心意!这膳房实在是太好了,哪里还挑的出什么不足之处!”
就算有不足之处,这是皇上亲自审视过的图纸,傻子才敢去挑刺呢!
小陈子一叠声应了,便袖子一挥,指挥起那帮太监们将一只只沉甸甸的箱子抬进去,又从袖中摸出一张长长的明黄色御单。
院中此时已满地堆积赏赐,小陈子无处可站,只能贴着墙根,清了清嗓子,有意将声音微微压了压,唱报道:“皇上赐铁云漆豆瓣楠木心紫檀木折腿小桌两张给吉贵人——!”。
吉灵赶紧蹲下身子,身后奴才也都跟着跪下。
就听小陈子不疾不徐,继续以特有的声调唱道:“皇上赐铁云银金漆榆木玫瑰方盘八张给吉贵人——!皇上赐小紫海棠碟银盖六件给吉贵人——!皇上赐银葵花盒盖碗九件套给吉贵人——!皇上赐绿地紫龙盘碗十二件给吉……”。
吉灵本以为赏赐的都是些食具餐器之类,谁知听到后面,居然还有米面、杂粮、油蜡、盐斤、蜂蜜、糖霜之类。
胤禛细心如斯,却是她再没想到的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
小陈子:嗓子好干……
吉灵:腿好酸……
终于报完了,小陈子咽了口唾沫,一抖手将御单双手捧上呈给吉灵,七喜忙接了过来。
方才小陈子报的时候,吉灵早已让七喜赶去包了个荷包,这时候便示意她塞给小陈子。
小陈子没多客气,袖子一翻,接过荷包,暗自在袖笼里颠了颠,顿时乐得笑开了脸:“贵人赏脸!这般看得起奴才!”,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吉贵人没什么指教,这边便要按皇上的意思,尽快拾掇了,奴才怕灰土飞扬污了贵人,还请贵人稍做避让。”
第59章 养心殿勤政
养心殿。
春日里,到底辰光长。
申时都快过了,养心殿正殿宽洒的黄琉璃瓦歇山式顶上,日光依旧灿然生辉,直耀得人睁不开眼。
虽说京城的春日常常回寒,但正殿里的地龙也已经停了一个多月有余,便凭着白日里生发的阳气,大殿里已经暖烘烘,无需地龙供暖。
胤禛把自己的天子宝座设在明间正中,上悬御笔“中正仁和”匾,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帝王要中庸正直,仁爱和谐。
此时,他放下朱批御笔,终于疲惫而满足地叹出了一口气。
苏培盛眼巴巴地在边上瞅着,也跟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打心眼里地想:皇上若是有一天倒下去了,一定是他自己活生生把自己累倒的!
瞧瞧这龙案上的奏折!先朝康熙爷在的时候,只要是他老人家批阅过的奏折,批完了,分发下去,也就罢了。绝不会再收回。
但到了当今皇上手中,发下去的奏折,等待大臣们看完了,他居然还要全部再收回来统一保管,顺便再看看回呈。
这可不得了,等于足足把原先的工作量翻了一倍!
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吗?
苏培盛琢磨着:大抵皇上觉得这样可以防止大臣们誊抄,改写,防止有人做出谋逆之事。
不过,若是有人真的有这个心思,那便任谁也防不胜防。
“收回奏折”这个动作只能减低风险,并不能规避、杜绝风险。
但是苏培盛明白:皇上向来心思缜密又多疑,哪怕是细枝末节之处,只要能减少一分风险,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去做,去防范。
再次,皇上为什么这么累?
因为他批奏折,往往批语比奏折还长。
苏培盛有时候给他敲背的时候,瞄着眼看过去,就觉得皇上恐怕是把批阅奏折当成一种乐趣了。
因为每一份经过他手的奏折,都会被他写上长长的批语,批语比奏折本身还要长,一眼望过去,红通通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若是只有一份奏折,他这样写一写批语也就罢了。可是成千上百张奏折源源不断地送进来,每一张都这样写,那可委实吃不消!
难怪御案上的砚台,足足放了四大块,笔墨伺候的小太监便有两人,左右轮换着,只听见轻微的嚓嚓之声,两人的动作却是一刻儿也不敢停。
此外,苏培盛还观察到:皇上特别喜欢改错别字!只要奏折上看见有臣子写了错别字,他非要在旁边圈出来改正,一个都不能放过……
苏培盛生活在清朝,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强迫症”。若是他知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词送给四爷。
……
“什么时辰了?”,胤禛闭着眼问苏培盛。
苏培盛一醒神,瞧了一眼正殿里东南角上的西洋自鸣钟,在心里掐算了一下,悄声答道:“回皇上,都快酉时了……”,他这样说的意思就是提醒皇上:该用晚膳了。
请宫里的晚膳往往是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便用了,此时日光西斜,还不到了时候?
胤禛“唔”了一声,并不接话,又睁开眼,低头将面前那份奏折抓起在手中,沉吟了半晌,手指指节轻敲着案面。
胤禛看了一会儿,将那奏折潇洒地向桌上一拍,仿佛是定下了什么心思一般,他的眉宇间痛快起来,随即轻松地道:“拿膳单来!”。
这是皇上用膳的第一道程序:上膳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