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暖阁的宫人都低下了头。
七喜高兴得笑都憋不住。
胤禛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经过七喜时,瞧了她一眼,道:“伺候好皇贵妃。”
七喜跪下就道:“奴才谨遵皇上旨意!”
承乾宫里,秀清村的首领太监又一次过来请旨:“秀清村西亭,已经按照皇上吩咐做斗坛一座,纸样画出。造办处又收拾得供奉果托八十六件,供花木墩一个,五色符绩五块,五色牌位绩七分,伞二把;并做得果罩九十件,炉盖二个,铁八挂炉座,铅条五根,神牌架三件……”
斗坛就是供奉斗姆之坛,而斗姆是道教传说中的北斗众星之母,又尊称为“先天斗姆大圣元君”,也是修道炼丹时候,必不可少要供奉的一尊神像。
首领太监还在絮絮地报着。
胤禛看了一眼,微微出了神,半晌挥手,身子向后仰了仰,靠在龙椅上,淡声对那首领太监和旁边的太医院总使道:“都先停了吧,以后再说。”
那首领太监惊讶的几乎下巴都掉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满面震惊的太医院院使。
能从皇上口中听到这种话说出来……简直是石破天惊啊。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两人飞快收拾了脸色,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感慨:三千宠爱在一身!外间说的没错,皇贵妃娘娘当真是得了帝王真心啊!
若不是真心,依皇上这种强势的性子,谁能改变的了他的心意?
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熹妃的肩舆在九洲清晏殿殿门口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后面还跟着李贵人和马常在。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熹妃待到通传之后,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的笑容虽然灿烂,却是虚的——心虚的虚。
钮祜禄氏明白得很,皇上之所以最近对她脸色有所好转,凡是来请安也全部都照宣不误,都是因为……
她跪下,腰板笔直,双手呈上面前的木托盘,朗声道:“嫔妾给皇上进呈刻丝法衣一件,黄缎道衣一件。”
苏培盛瞅了一眼胤禛的脸色,小步上前,接过那托盘,笑了几声道:“熹妃娘娘快请起来罢!”
胤禛咳了一声。
苏培盛:……Σ(⊙▽⊙)!?
他回头看看胤禛:所以……这是收还是不收啊?
熹妃娘娘其实明里暗里往皇上这儿跑了不少趟了,不仅仅是圆明园。
在紫禁城里的时候,她往养心殿跑得也不歇。
多半是给皇上请了安,言谈笑语之间离不了修道方术炼丹的事情。
趁着胤禛听得很感兴趣之时,赶紧抓紧再提几句四阿哥。
都是这个套路,苏培盛都看烦了。
但是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她一提方术修道,皇上就好这个。
还有去年,熹妃家兄听闻白云观道士贾云益“精通医术”,于是让妹妹推荐给皇上。
可是胤禛召见后,感到这位贾道长对心性之学并无所知,大失所望,没有留用,略加赏赐就打发出去了。
那位贾道长,到现在还在浪迹于京城一带呢。
第558章 小舅舅
熹妃笑盈盈地上前走了一步,婉声道:“皇上不必着急,道长深达休养性命之人,本来便是随缘,不可勉强而为之。倒是臣妾为皇上做的道衣,熬了臣妾许久呢!”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走上前去,伸手接过木托盘里的道衣,这才轻声道:“臣妾替皇上试试。”
她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抚过胤禛后背的肌肉,似是在按摩,又在流连。
苏培盛将脸回避了过去。
胤禛眉头微微皱起,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挪身子道:“熹妃,朕知道你辛苦,下去吧,这事儿实在煎熬人眼力心力,往后也不必做了。”
熹妃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似乎不敢置信地问道:“皇上不是向来对修道之事……”
胤禛转头看着她道:“你盼着朕早日修道成仙?”
熹妃嘴唇嗫嚅着,面对皇上如此问题,竟然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臣妾……臣妾……”
胤禛瞧着她这幅窘迫的样子,又想到弘历,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疲倦地道:“下去吧。”
李贵人和马常在从刚才进殿之时,便完全成了人形背景板,胤禛几乎连看她们一眼都没怎么看。
熹妃走了出来。
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转了心性?便是在前些日子,不还是沉醉于修道方术之术吗?
她日日地往皇上面前跑,可不就是借着这修道的东风吗?
熹妃上了肩舆,一路回去,待得到了自己宫苑之处,终于忍耐不住,眼见着马常在唯唯诺诺地跟着李贵人给自己跪安,便紧皱眉头,冷声道:“你做的道衣不够精巧,这才没入了皇上的眼,回去再给本宫重做绣黄缎法衣、绣黄纱边绿纱法衣,绣红缎九龙法衣各十件!下个月底之前,交到本宫这儿来!”
马常在倏然抬起头,含泪哀求道:“娘娘!这如何做得出来!”
熹嫔淡淡看着她,面上的温婉神色中透着残忍:“做不出来也得做,你唱曲儿不行,针线还凑合,做到能让皇上眼前一亮为止!”
李贵人撇了撇嘴,虽然平日里她也嫌弃马常在小家子气的很,但是毕竟总在一处,难免有几分情谊。
她出声给马常在求情道:“熹妃娘娘,您看看马常在的手……要不,换个法子?”
马常在颤抖着举起了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已经满是针孔和扎伤擦伤的痕迹。
道衣不容易做,更何况熹妃每次让她做什么,都是逼着她赶工。
没日没夜的熬,飞针走线地做着。
然后再捧去皇上面前,说这是她钮祜禄氏亲手的心血,只希望皇上能喜欢。
马常在慢慢咬紧了嘴唇。
熹妃想到胤禛今日对修道方术话题的漠然神情,心里越发难受——如今六阿哥已经胜利在望,她的弘历却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少,莫不成以后真的只做一个平庸的富贵王爷?
不!
绝不!
她前半辈子已经卑微谨小,在雍亲王府里的时候受尽了众人嘲笑。
后半辈子……她相信她的儿子能搏一搏,或许带给她这世上最珍贵的殊荣!
熹妃慢慢坐下来,不屑地瞧了马常在一言,那眼神鄙夷到了骨子里。
马常在颤了颤。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底,马常在拼死拼活、日熬夜熬,终于在超过了熹妃娘娘约定期限后三天之内,将道衣送了上来。
熹妃嫌她耽误了自己邀宠,让她跪在宫苑之中,足足跪了三日。
可怜马常在,本来身子便弱,这最近的赶工更让她敖光了身体里最后一点精力。
等到第三日,马常在直接倒在了青石板地上。
醒来之后,还是李贵人求了谦嫔,去和熹妃娘娘说清,才算是把她带回了自己宫里,稍做休息。
等到众人都出去之后,马常在翻了个身,紧紧的咬着丝棉被子一角,浑身颤抖着。
她的眼睛,因为悲愤,委屈,屈辱,不甘而充满了血丝,再加上披头散发,看起来几乎有些像个神色凄厉、要复仇的女鬼了。
五月里,三公主平安生产,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说来也巧,这皇孙落地的时间恰恰和当年吉灵生三公主是在同一天。
“有缘!”胤禛十分高兴,哈哈笑着道。
吉灵那儿的开心自然就更不必说了,宫里各种赏赐,简直是山堆海涌一般地往公主府搬去,来来往往的骡车已经不知行驶了几十辆。
给三公主坐月子补身子,滋补元气的各种补品跟大白菜一样全部送了过去,又有胤禛亲点的御医坐镇、各种月子嬷嬷、调养伺候着。
吉灵其实本来都想去女儿那儿住上一个月,照顾她坐完月子。
可是她是皇贵妃之身,不能出宫太久。
最后也只能出去看了三公主一面,等到母女俩分别的时候,又开始抹眼泪了。
“不能哭,不能哭。”吉灵一边自个儿忍着,一边给女儿擦眼泪:“你还在月子里面,千万不能哭,娘的小乖乖!”
她把这个“小乖乖”抱在怀里揉了好一顿,这才念念不舍地放了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公主府。
外面街道上,皇贵妃出行,那是何等架势,早就全部都清了街道。
等到吉灵回了宫里,七阿哥一本正经地就问她:“额娘,我如今也是那克出了吗?”
“那克出”就是满人称呼舅舅。
吉灵本来心里还充满了离愁别绪,听见七阿哥这么一问话,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
“可不是吗?你如今也是做了那克出的人了。”她伸手抚摸着七阿哥的小脑袋。
七阿哥欢呼了一声,扯着七喜衣裳道:“七喜姑姑,你听!我如今也是那克出了!”
七喜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七阿哥最厉害了!”她一笑,眼角就夹出了浅浅的皱纹。
七阿哥一边说,一边正儿八经的清了清嗓子,爬上一张椅子,两只小手往背后一摆:“等以后,我去了姐姐那儿,我得好好看看我依诺!再这样摸摸他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