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四爷关照过的结果。
果然,在宠爱面前,一切规矩都是纸老虎。
探亲的地点,例来都是在顺贞门,到时候会临时支起黄色幕帐以为会面场地。
不过皇上说了,吉贵人伤情还未痊愈,也不可奔波去顺贞门。
于是坤宁宫就问:要不让吉贵人回景阳见她母亲?
最后皇帝回复的意思是——就让吉贵人在燕禧堂中见娘家人。
居然就在养心殿?!
吉灵瞠目结舌,大大吃了一惊,同时心里又挺感动——胤禛这是真的舍不得她带伤走一步路啊……
七喜看她不安,就想着法子宽慰她:“主子,便是在养心殿觐见,也是不打紧的,您想啊——皇上便是接见大臣们,不也是在养心殿吗?”
到了觐见那一天,吉灵一早地就穿整齐,她在脑海里,把原主关于娘亲的记忆回想了好几遍了,然后她才发现,原主这个姑娘,对她爹的怨念很深啊……
原主的记忆里尽是她爹怎么样娶侧室、侧室怎么样可恶、家里怎么样鸡飞狗跳……。
用完了清汤寡水的早膳,吉灵伸长了脖子又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渐渐有动静了。
远远地一堆人嗡嗡杂杂地过来,听出来内中有苏培盛的声音,吉灵吭哧就站起来了。
宫女们打开门,卷帘,行礼。
苏培盛隔着帘子给吉灵请了安。
他退出去了。
门被轻轻地掩上了。
探亲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日落之前总是得出去。换句话说,现在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吉灵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子,能看到一个中年妇人身影,个子中等,鹅蛋脸,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丰腴,是诰命夫人的打扮,
这必定就是原主的母亲了。
那妇人站在门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七喜和碧雪已经迎了上去,一左一右地先请安行了礼,随即便笑着搀扶她进来。
吉灵从帘子后面转出来。
那妇人见贵人出来,全身一震,顿时抬起脸,盯着吉灵只瞧了一瞬,顿时嘴唇微微颤动,半晌才伸出双手向吉灵。
她眼里全是满满的宠溺与想念,含泪道:“娘的乖儿!娘的心肝!灵儿,到娘这儿来!”
吉灵刚刚上前了半步,就已经被紧紧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鼻中闻着的尽是脂粉香气,差点没透不过气来。
就听吉夫人一口一个“心肝”,一口一个“乖儿”地哭个不停,又像撸猫撸狗一般,摸着她后脑勺不住揉搓,口中只道:“灵儿!娘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哪!”
吉灵虽是顶着原主的壳子,这时候也感受到了原主所拥有的浓浓的母爱,她想起自己在现代的母亲,居然莫名地鼻子有些发酸。
七喜抿着嘴,伸长了手臂,费了老大劲,才将吉灵从吉夫人臂膀中解救了出来,又出声提醒道:“夫人,贵人的胳膊受了伤,您可仔细着,太医说了,千万不能碰着了!”
吉夫人闻言,顿时收了声,她放开了吉灵,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拉着吉灵的手,上上下下瞧着,掀起她衣袖,道:“给娘看看!”
待得见到那裹帘,吉夫人的眼泪珠子顿时又掉了下来,只是心疼地道:“怎的伤得这般重!”
吉灵摇摇头,拉着她走到桌子旁坐下,道:“您别担心,我这伤情,比一开始的时候已经好多了——现在只要隔三差五,按部就班地给伤口换药就成了。太医说了,到了八月中旬,差不多就全好了。”
吉夫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吉灵,听她说完,不由得捧着心口悚然道:“我的儿!这样便叫‘好多了’,那前阵子又是什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想起还没行礼。妃嫔母亲,不必跪地磕头,但见礼是必须的。
吉夫人站起身,刚要行礼,已经被吉灵扶住了。
吉夫人扫了一眼旁边宫人,便顺势握住吉灵手道:“灵儿,跟娘来。”
她说着,已经神神秘秘地往里面走去,待得见到内里的陈设记精奢,不由得又是一怔。
待得无人之处,吉夫人便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金镶玛瑙小珠宝盒塞给吉灵。
那珠宝盒还热乎乎地,带着吉夫人的体温。
吉灵很意外,轻轻按住她手道:“娘,皇上对我很好,我什么也不缺,真的,你还是留着给自己罢!”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眼,打量吉夫人,就看她发间、耳间的首饰,都是极简朴的式样。
吉夫人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盒子娘找人特制了!底下是空心的,里面装了娘攒的六百两银票,每一百两是一张,一共六张,宫里用度,有明有暗,哪能没点傍身钱?你给我老老实实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乾清宫,日精门向南一带。
御驾行过,胤禛无意向旁边瞥了一眼,忽然便见围房处有火星儿不断在房檐处飞闪。
第168章 牵挂(三更)
胤禛眼一眯,指着那围房就道:“怎么回事?”
苏培盛只瞅了一眼,回身立刻提溜了个小太监去看,不一会儿,人回来了,道是乾清宫后面的做饭值房,正在备膳,留了个灶眼一直燃着,天干物燥,火星没留神就冒出来了。
胤禛盯着他,听他说完,就有点牙痒痒。
他一扬下巴,冷声道:“去,告诉值房的奴才——凡事不可不为之预防,宫中火烛,务必小心,再小心!”
苏培盛在旁边,觑着皇帝脸色,就知道他铁定是想到了前朝那件事。
康熙十八年,太和殿因为御膳房值守太监的疏忽,烧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火势烈烈,令人心惊胆寒。
火乘风势,金銮大殿,顷刻之间,化为焦土。御膳房的负责人以及当事的太监,被处以绞刑。
也就是那一年,吴三桂叛乱,太和殿大火一事,更添不祥,康熙帝龙颜震怒。
那时候,胤禛尚在襁褓之中。
这件事,也是他后来长成了一些。听孝懿仁皇后私下里说的。
直到他二十岁,也就是康熙三十六年,太和殿才在废墟上被重新搭建了起来。
这件事给胤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登基以后,虽然日理万机,但对于紫禁城的防火事宜从来没有少了重视——不管是三大殿的镀金铜缸,还是东西六宫中随处可见的铁缸,内里都储存满了水,就是为了不时之需。
胤禛对那小太监命令完后,抬头皱眉瞧了一会儿那围房的房檐,还是不放心,他转头又吩咐苏培盛:“即刻传朕的旨意——让内务府造办处,把乾清宫日精门、月华门这一带的围房……
他沉吟了一下,摸了摸腰上,立即改口道:“不,把宫中临近做饭支出的房檐,统统给朕改成风火檐!以昭慎重,防范于未然!”
所谓风火檐,紫禁城里又叫做封护檐。
这是一种对于梁头的保护,使木头不至于直接暴露在外面,这样一来,即使做饭值房飘起了火星子,落到风火檐上,也不会有着火的危险。
苏培盛连声答应着,招手喊来了小陈子伺候着,自己一转身去了。
小陈子刚刚被提溜到皇帝旁边,胤禛又瞧出问题了,他皱着眉,冷不防地问道:“这一带的火班呢?”
火班就是紫禁城中专职防止失火的队伍,按照现代的观念来理解,差不多约等于消防队。内里有步军、披甲人、苏拉等。
一支火班大约有一百人的名额。每日更换着值守。
小陈子一时间语塞,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汗都快下来了。
幸好胤禛一甩袖子,已经大步往前走了,头也不回地就丢下一句道:“乾清门火班的值守——人找着了,即刻让他滚来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胤禛坐进暖阁书房,阁内角落的两只冰桶,袅袅地往外面冒着白气儿。
不一会儿,他左手里捧上了热腾腾地茶盏,右手握着御笔,眼睛盯在一堆要处理的折子上。
一盏茶后,苏培盛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伺候了——皇上让他去传旨,他却不会真的跑远,半道上,他早就一挥袖子抓了人,连滚带爬地替他去了——能替苏公公办事,那是天大的荣光。
皇帝身边,可离不了他苏培盛伺候!
……
不知过了多久,天幕终于沉沉地染上了黑色,胤禛看着宫人们静然无声地在阁中点起灯烛,忽然想到一事,便开口问道:“贵人今日母家觐见如何?”
这话是问伺候宫人的了。
宫人一醒精神,立即就小心翼翼地道:“回皇上的话,吉夫人是下午时候便出了宫的,夫人陪着吉贵人用了午膳,这会子精神好了许多!”
胤禛哼了一声,心中暗自道:除了受伤的那头几天,平日里,她什么时候精神不是好得很?
他低下头,心中牵挂到吉灵,折子一时也看不下去了,便起身向外走去,经过苏培盛身边时,吩咐道:“去燕禧堂。”
穿过走廊,刚刚到燕禧堂门口,宫女们便老远地跪下行礼了。
胤禛走了进去,苏培盛跟着迈进,止步在前厅。
宫女们一层层打起帘子,胤禛微微侧头走了进去,便见吉灵绕着桌子正在房中慢腾腾走着,见胤禛来了,她一转头,止住脚步,刚刚屈了膝盖,胤禛一把已经把她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