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奴才都惊得鸦雀无声,只有珠玉急得放声大哭,跺脚道:“主子!娘娘!万万不能哪!”
她说着,便要扑上前夺下年妃手中瓷片,却见年妃脖子紧紧抵着瓷片,一个不小心,便会真的割破了脖子。
珠玉便不敢再动分毫。
苏培盛额上的汗珠都出来了,张着手臂,回头低声道:“皇上!”
胤禛看也不看他,冷冷只道:“你退下。”
苏培盛不敢不从,垂着手慢慢避让开去。
乌拉那拉氏再不做声,只是抬手扶住了额边凤钗,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胤禛上前一步,目光阴翳地瞧着年妃,一字一字道:“朕不答应,你又如何?”
年妃冷笑道:“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妾今日便死谏于养心殿!让天下人瞧瞧皇上是如何的忘恩负义,凉薄如斯!
臣妾是年家的女儿,死了也是年家的鬼!皇上既然不答应放过年氏族人,臣妾便陪着哥哥、还有年家上上下下一起去了便是!”
她说到“哥哥”两字时,顿时泪如雨下。
吉灵不闻年妃嚎啕之声,只看见她脸上的泪珠子长流一串向下滚落。她仰起头,似乎是要止住眼泪。
但没有用。
更多的泪水凶猛地流了下来,顷刻之间便濡湿了年妃的鬓发。
殿中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珠玉低声抽泣,抱住年妃的腿,泣不成声地道:“主子!主子!您这般自苦,伤的只有奴才和您自个儿呀!”
年妃苍白着一张脸,似叹似笑道:“臣妾这半世,打从嫁进雍亲王府的那一天起,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皇上,您从前还是雍亲王时,便待臣妾一片敷衍,人人都眼红年侧福晋受宠,哪里知道,那一堆堆的赏赐封册,不过是做给外臣看的场面功夫罢了!
待得皇上登基,可更是会做戏!可怜臣妾哥哥——直到快将伏法,还以为臣妾是真的‘宠冠六宫’,巴巴地让臣妾替他求情乞怜!笑话!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笑了一阵子,脸上神色渐渐现出落寞来,忽然转过头来,眼神定定的,似乎要直瞪到胤禛眼睛里去。
她唇角微微轻扬,有如梦语一般,喃喃道:“本来,皇上您若是这样骗着臣妾一世,那也没甚么,臣妾有着这“盛宠无双”的名头,怎么也是欢喜的!
这么多年了,臣妾一直自己骗着自己——皇上素来就是这么个冷漠性子,便是再喜欢,也是淡淡的。
骗到最后,臣妾自己都快信了!
直到……”
年妃忽然伸手指向吉灵,眼中蕴着无限的痛楚,咬牙一字一字道:“直到臣妾亲眼瞧见——皇上是怎么对这个贱婢百般疼爱!臣妾才知……皇上不是不会疼人,只是疼的不是臣妾罢了!”
见她眼光骇人,胤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吉灵面前。
他将她护在身后。
乌拉那拉氏眼角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年妃慢慢放下指着吉灵的手,一脸颓然。
她瞧了吉灵半晌,忽然低声道:“皇上,臣妾不比这吉氏美貌么?臣妾的家世还不够显赫么?这么多年了……皇上为何就不能对臣妾有一点点情意,动一点点真心?”
胤禛声音颇为勉强,只是冷硬地道:“年妃,情之一字,不是考量,本便不能强求的。”
隔了半晌,乌拉那拉氏低声道:“年妃,把手里东西放下罢!皇上与本宫都知道你心里的苦楚,你不要自个儿将自个儿逼上绝路,悬崖勒马,为时犹未晚也!”
年妃倾吐完这番心声,似是浑身的力气都用完了,她慢慢垂下手,手中握着瓷片,望了皇后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抬手将瓷片递给苏培盛。
苏培盛略一迟疑,便上前躬身双手去接,便见年妃越走越近,脸色也趋于平静。
忽然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猛地侧身,扬起手扑向胤禛脖颈上刺去。
苏培盛魂魄都出了窍!
待要去抱住年妃,已是来不及,他嘶声尖叫道:“皇上!”
一片惊呼声中,吉灵本能地抓住了胤禛的手腕,要将他向后拉开避让,却不料那地上方才泼了墨汁。
她的花盆底鞋一脚踩在了一大团墨迹上。
吉灵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向侧边一倾,正好不偏不倚扑在了胤禛身前,成了个人肉盾牌。
是个标准的“舍身护驾”的姿势。
……老天爷,你要耍死我吗!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吉灵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了这一嗓子,便觉得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
几乎是同时,胤禛一把抱住吉灵,飞身闪避开。
几个御前太监扑上前去,纵身一压,死死按住了不断挣扎的年妃。
侍卫们惶惶然地奔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将年妃拖了下去。
苏培盛一身的冷汗从里衣一直湿透到了外衫,连牙关都在咯咯作响,他不住地颤抖着腿,一叠声问道:“皇上可伤着了?皇上可伤着了?!”
乌拉那拉氏捂着胸口,也哆嗦着赶了上前来,只见地上血迹斑斑点点。
她抬头看皇帝,便见皇帝脸色是一片骇人的苍白,眼里几乎要淌出血来。
第151章 情深如斯
乌拉那拉氏心头一震,定了定神,也急声问道:“皇上可有伤着?”
胤禛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目光只是盯着吉灵,眉头紧蹙,哑着嗓子唤道:“灵灵!”低头便见吉灵左手肘部的衣袖处,已经透出一片血红来,鲜血“滴滴答答”地不住往地砖上落。
胤禛急怒攻心,抬头便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众人如梦初醒,立时嗡嗡杂杂地去请御医。
太医未到,不敢随意挪动。乌拉那拉氏又指挥奴才们,拿了暖阁席座上厚厚的垫子来,垫在吉灵背后,让她靠在殿中大柱上。
吉灵疼得死去活来,挣出了一脑门的汗,只觉得左边手臂火辣辣的,简直都不像自己的手臂了!
胤禛眉头深蹙,只是紧紧握着吉灵另一只手,将她半抱在自己怀中,咬着牙一言不发。
众人便见吉灵身上的鲜血渐渐滴在皇帝龙袍上,洇开来一片红迹。
不多时,安太医上气不接下气地被两个小太监拽着飞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跪在地,身后的药箱子也从肩上甩了下来,他来得急,连徒弟都没来得及带上。
安太医刚要行礼,胤禛已经一皱眉,喝道:“别啰嗦!快来看看!”
安太医一叠声地应了,上前先看了一眼吉贵人脸色,心里大约有了数。他抖着手打开药箱,拿出一把银剪,小心翼翼地剪开吉灵衣袖。
胤禛只是眉头紧锁地盯着安太医的动作。
旁边太监见妃嫔露出肌肤,便纷纷背过身去。
安太医凝神瞧了一瞬,便掩上衣袖,拱手道:“皇上,得尽快将贵人安置在床铺上,臣才好医治。”
苏培盛闻言,刚要招呼几个御前太监,却见胤禛一弯腰,已经打横将吉贵人抱在怀中,转身便向后殿大步流星地走去,口中只道:“你跟着!”
既是皇帝开口,安太医便无顾忌了,跟着胤禛的脚步向后殿而去。胤禛身高腿长,他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吉灵在胤禛怀里,仰头看着的正好是养心殿前后殿相连的那条长廊。
第一次用这种视角看,才发现原来长廊顶上也有很多漂亮的图案啊……似乎是龙,又似乎是别的什么动物。
吉灵拼命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但是没用——还是很痛,痛得她龇牙咧嘴地一直抽着冷气。
她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是今天失血过多,死了……
是不是就有可能穿越回现代了?
也许眼睛一闭,再一睁,自己已经在家里,第二天又得老老实实起床、洗漱、做早饭、上班去。
下班回来,吃过晚饭,又是个活蹦乱跳的美妆博主了。
这紫禁城,这里与胤禛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胤禛,胤禛……
胤禛看她眸子沉沉地凝视着走廊上方,神色古怪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只感受到胸前温热,知道是吉灵的血染着自己胸口。心中焦急万分,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哑声道:“灵灵!有朕在,你别怕!”
乌拉那拉氏等人跟在身后,便听得皇帝一向稳定从容的声音,此时竟微微发颤。
到了燕禧堂,胤禛弯腰极小心地将吉灵放在床铺上。
安太医早已经卷起了袖口,此时赶上来便掀起吉灵方才已经被剪开的衣袖,苏培盛指挥着宫人将屋里全部的火烛宫灯全点上,又特意移来一盏明灯,亲手端着举在安太医旁边。
安太医摇头道:“够了,够了,不必,不必!”又拱手道:“皇上,这里不可围拢得太紧,贵人还需要透透风。”
胤禛不假思索,起身便沉声道:“全部给朕出去!”
乌拉那拉氏颤了一颤,抬脸看了一眼胤禛,转身默然对身后奴才道:“都出去吧。”
待得走到门口时,她慢慢回身,瞧了一眼屋里的情形。
乌拉那拉氏的脸上泛过一丝说不出的神情,随即面色已经平静如水,缓声对身边宫女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