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北,三岁的娃都会喝酒,更别提钟离思。她那会儿最爱喝的便是马奶酒,此酒性温,香醇可口,度数不高,所以她从来没有喝醉过。曾一度引以为傲,恨不得逢人便说自己千杯不醉。
谁曾想皇宫里的酒入口香甜,品来余味无穷,喝的时候没感觉,后劲却相当大。她一时贪杯,多酌了几杯,硬是往死里醉。
若不是醉酒,她都没机会睡这么长的觉。这一睡,脑中闪过一些陈年往事:在上一世里,萧祁墨的名声早已扩散到大江南北,十五岁随兵出征,以十万精锐大破敌方四十万军队,稳定中州国南方边界,一战成名!
所以没发生他爹因为被贬而造反那当子事之前,这位十九皇叔在钟离思心目中是伟岸的英雄形象。甚至多次长途跋涉去见这个萧祁墨,而在当时,他的未婚妻更是被街头巷尾传得津津乐道,老少皆知。没喝这个酒离思都没觉得自己重活后,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上一世,萧祁墨的未婚妻,实则是赵凝!
赵凝被赐婚给萧祁墨那年,离思已经做了山贼,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她就是再不想打探关于那人的消息,也总会听人提起。
脑中闪过这些记忆,吓得她就像被泼了开水一样,当即醒了过来。
十五六岁那个冲动的,懵懂的年岁,对萧祁墨竟还有这份心思,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还没想起来的,于离思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下方睁眼,又被她爹那双近在咫尺的大眼睛瞪得难受。她最后的记忆停在扶她二哥出门的画面,之后便断片了。
使劲浑身解数也想不起自己怎么回来的,会不会有什么作奸犯科、诱拐良家美男等等不良作为,以至于钟离赤诚和要用这种愤世嫉俗的眼神盯着她。
再看四周,除了将军府的人,居然还有瑞亲王府的,其中最为夺目的当是萧祁墨那笔直的背影。负手而立,听她醒来,也不转身,架子大得离谱。
钟离思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觉的地方不对,姿势不对,场合更不对……
青天白日当头上,天知道为什么她会躺在瑞亲王府大门口睡觉,而且双臂死死抱着那头石狮子,任凭风吹雨打、雷雨交加也难将她与石狮分开的阵势。画面委实惨不忍睹,连她自己也觉得辣眼睛,无脸面见众人。
不待钟离赤诚棍棒伺候,钟离思势若脱兔,爬起来便拼命往对门跑,中途与萧祁墨擦肩而过,拌倒在地,他倒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离思尴尬一笑:“多谢王爷,告辞。”
说罢她掰开对方捏着她胳膊的手,跑回了府。
“皇婶,你悠着点……”
萧镇胤的声音自生后想起,她也没敢回头,拖着半只鞋子穿过几颗枫树,去到自家门前。
将要进门时,听她爹一句:“王爷,多有叨扰,如您所见,臣这个幺女是漠北出了名的野,留在帝京恐怕……”
萧祁墨:“无妨。”
钟离赤诚:“那若是惹出什么事……”
萧祁墨:“本王自会定夺,将军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钟离赤诚笑了几声,回道:“既然王爷要留离思做客京城,还望多多关照!”
萧祁墨回道:“你确定她需要照顾?”
离思摇头晃脑进了门,心叹:这梁子结下了,萧祁墨这是要把自己忘死里整啊!上一世他的未婚妻居然是赵凝,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真爱,若是,那她岂不是棒打鸳鸯,插足别人的美好姻缘?
“武大志,你想去哪里?”
离思见武大志提着长矛就要逃跑,忙开口喊道。
武大志转身嘿嘿一笑,“小姐风光无限,小姐威武!”
钟离思白了她一眼,吐出句:“鬼话连天,昨日你去了何处?为什么不来接我。”
武大志窜着衣袖,低头支支吾吾道:“你被叫去御书房后,我无事可做,只得四处晃悠,没成想正遇上巡防营的队长……
“于是就跟他吹嘘了一番漠北兵如何彪悍,如何能战……吹着吹着,甚至觉得二人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离思接着她话往下说。
武大志张口便是一句:“对啊对啊,小姐怎么知道的?真是相见恨晚,有机会……额,大志知错,下次一定准时去接你。”
武大志心里那点小九九,离思摸得门儿清,在漠北那会儿,她便是这个德性,只要聊到军事,跟谁都相见恨晚,跟谁都志同道合。
离思一路爬上自家阁楼,问:“我怎么会睡在瑞亲王府大门口?”
身后的人回道:“这个不光我想知道,全将军府的人都想知道。一大早瑞亲王府便来通知将军去领你,我们过去后,就见你躺在人家门口,醉得一塌糊涂,任凭我们怎么叫都不醒。那石狮子更是被你拽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开,小姐这毅力委实惊呆了众人。我记得小姐酒量不错的,就连军营里军官们都喝不赢你,怎么这厢……”
喝酒一时爽,直奔火葬场。钟离思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早上到正午,这手估计没被少掰过,通红一片,她这是睡了一夜的节奏啊!
回到闺房,离思忙褪去一身华服,边喝水边道:“有事问你,我……曾崇拜萧祁墨是军事奇才,所以特地去拜访过他,除此之外,我还干过别的什么事没?”
武大志那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她愣道:“小姐为何几次三番问出这些问题,若不是你特意瞒着我,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这档子事!”
钟离思大惊,忙问:“这不是永顺六年吗?今年大旱。”
“小姐,这是永顺五年,上半年闹洪灾。”
钟离思坐回椅子上,永顺五年,也就是说她去找萧祁墨的那些事还没发生,离他爹前世造反也还有整整一年???而这次订婚,在上一世是萧祁墨和赵凝的订婚宴,那时来参加宴会的是他爹和她大哥。
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什么会没按前世的轨迹走,要把她赐婚给萧祁墨,老天真会开玩笑……
几天后,钟离赤诚回了漠北,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钟离南门务必看好他妹妹。只差画把刀给钟离思,甚至让她立下军令状,切莫在京城惹是生非,如有违背,军法处置!
钟离思痛定思痛,下定决心绝不挑事,兄妹两人出城十里,送他爹离去。
驿站外的断桥边上,她注视着老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默念,愿他爹此去,不再生事端。
钟离家常年领兵在外,在京城一无亲,二无故,几乎是没有仍何可以来往的人。
钟离南门自打来了京城,就跟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还结实了不少有志之士,常常三五个约上一起谈古论今。
你一首:“天人合一物成周,清静无为亿万秋。相忘江湖蝶梦断,白驹过隙事还休”
我一句:“儒家一脉是先师,人性从来未可知。辞赋文章传万世,集成诸子正当时。”……
听得钟离思忍不住来上一句:可人话否?
但诸子百家争鸣,百花齐放,鼎盛一时。文学造诣怎是她这种粗糙之人能懂的?诗词歌赋于她而言,那是曲高和寡。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宁日子,这日尚在五更天,正是人与周公下棋的黄金时段,钟离思睡得正香。
只听排山倒海一声响,有不少“哼哼哈哈”的声音钻进她耳朵,吵声颇大。
声音来自对面,离思睁开朦胧的双眼,下床趴在窗边看去。瑞亲王府的训练场上,灯火通明,一二十来个士兵正在操练,吼声划破长空,扰人清幽。
两家人挨得相当近,就算只有一二十个人,那声音也让人感觉如临战场,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在漠北待习惯的她,每次听到,都会条件反射还以为敌军来犯。
听闻此人常年领兵在外,这次回京,也是因为赐婚宴席。
合着是萧祁墨这个在军队待习惯的人,改不了作息时间,五更天便起来操练士兵,他也真会捣腾,领着一二十个人便能当千军万马操练。
突然赐婚召他进京,想来也是特殊调动,朝堂上的争权夺势,向来如此。难怪他心有不平,难怪他迫不及待想要退婚。
这是目前,离思能想到的关于他想退婚的所有正当理由。至于不正当的,不知可是如世人所说,他——不近女色!
直到早饭时间那阵喊声才勉强消停下来,钟离思被吵得脑壳疼,城东这块,就只有将军府和瑞亲王府两座府邸,他可真会利用地方,尽情地放飞自己。
离思问过府中家丁,他们说这位王爷但凡回京,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五更天起床操练近卫兵,天晴下雨无一例外。
这日钟离思在房顶上座了一天,萧祁墨还真是奇人,府中一个婢女都没有,出入的全是一帮纯爷们儿。长得一副招花引蝶的模样,家中居然连个婢女都没有,太奇怪。
下午时分,日影西斜,凉风习习。赵凝提着个篮子漫步走来,看那模样应该是来串门的,被拒之门外后她硬是一动不动地站到了傍晚,王府家丁催促多遍也不曾离去。
离思半趴在房顶上,见这等场面,险些感动落泪。她心想:若这赵凝知道前世“未婚妻”这个位置是她的,那她会不会恨不得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