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体乾应了个是,纯钧便上前一扶红药:“姑娘,咱们去买花篮罢。”
红药能怎么办?
她倒想赖着不出去,可那根本不成啊,只能捏着鼻子行了个告退礼,由得纯钧将她扶了下去。
出得烟雨楼,潘体乾立时迈开大步,行至不远处一个卖花大娘的摊子前,随手一指,简短地道:“这个。”
红药倒不是太怕他,此时便抬头看了看,见他指的是最小的那种花篮,也就比小桃红大个一圈儿。
“哟,客官,您这么大的个儿,怎么给姑娘挑了个这般小的花篮哪?”那老大娘笑出满脸的褶子,看似憨厚,眼里却闪着精光。
那姑娘头上的钗子就值不老少的钱,再看那模样长相,啧啧,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细皮嫩肉的,虽站着没说话,通身的气派却绝瞒不了人。
有钱人!
大娘很快得此定论,自不会放过这等大买卖,又笑道:“客官是男人家,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花篮太小了,人家瞧了要笑话的。”
潘体乾志不在买花篮,闻言便有些不耐,信手又一指:“那就换那个吧。”
说话时,眼尾余光一直观察着瑞林杂货。
那几个可疑的身影已经进去了。
卖花大娘见他指的还是个小花篮,便摇头咂嘴地道:“我说大个子,你主子姑娘都没发话,净你在这儿说,不是我说,你能做得主么?”
潘体乾被她说得一愣。
这话也是,他不过是个“护院”,自不可越俎代庖。
他微侧了身,向红药一躬腰,有模有样地道:“姑娘,您瞧这些……”
言至此节,忽地抬头望她一眼。
这一眼,有着很强的警告意味。
红药当即就懵了,还以为他是嫌买花篮太麻烦,忙飞快伸手一指:“那……那就那个吧。”
潘体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一下子黑如锅底。
那么大的花篮!
这得多少钱哪?!
“哟,还是姑娘有眼光,这花篮是老身这儿最大最好的,您一挑就挑中了。”卖花大娘直是眉花眼笑,一探手,便将个人高的花篮捧了起来,朝潘体乾身前一放。
“大个子,你家姑娘要买这个,掏钱吧。”她笑眯眯地伸出了手。
潘体乾简直心痛得要死,偏又说不出不买的话来。
站在楼上的许承禄见状,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想了想,掉过脸来就向建昭帝告黑状:“老爷您瞧,老潘连这点儿钱都舍不得花,真是的,演个戏都演不好。”
建昭帝也早瞧见了,“唔”了一声,笑而不语。
他知道潘体乾不仅抠门儿,还贪财,光是大宅子就买了不下五套,有几个不怕死的御史还参过他。
那又如何?
建昭帝乐意啊。
没有错处的官儿不是好官,唯有这种浑身都是毛病的,用起来才顺手不是。
建昭帝笑眯眯地看着,一点儿不着急。
楼下花摊前,潘体乾虽极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迅速把钱付了,提起花篮往纯钧手上一扔,低声道:“过去瞧瞧。”
语声未落,径直向瑞林杂货铺走去。
纯钧一手提花篮,一手扶红药,三个人如闲逛似地便进得铺中。
里头买东西的人不少,潘体乾往四下一扫,便见方才那几人正往内室去,那门前竖着一面纸牌,写着“闲人免入”四字。
他若无其事转身步出铺面儿,向楼上打了个手势。
楼上的许承禄立时会意,转身禀报建昭帝:“老爷,那几人去后院儿了,老潘要绕过去瞧瞧。”
停了停,又低声道:“纯钧武技很高,老爷放心。”
那小宫女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可若是死在了今日,他和潘体乾就落了面子了,老潘他管不着,他自个儿却丢不起这人。
总得全须全尾把人送回宫才成。
建昭帝低声“唔”了一声,表情十分凝重。
那些人居然去了瑞林杂货的后院,却不知是去做什么?又是何等来历?
而在店铺中,红药在纯钧的陪伴下,正与个小伙计说话。
那伙计也就十来岁,口齿灵便得很,将铺子里的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红药耐下性子听他说完了,便随意指着一块半透明的四方物件儿道:“把这水晶皂角拿来我瞧瞧。”
她现下已然明白,她就是来帮着潘、许等人演戏的,若是进来就走,这戏就太假了,故才随口说了一句。
不想,那小伙计闻言,却是有点发呆,好一会儿后,方抓着脑壳陪笑道:“姑娘您说的可是肥皂?”
说着还伸手指了指。
红药怔了数息,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走了嘴,说出了肥皂前世的名目。
她心头一凛,忙改口道:“哦,对,对,就是肥皂。我瞧着这东西像水晶似地,就给起了个绰号,在家里叫惯了,到了外头也这般说。”
又拉了拉纯钧,打了个眼色,笑道:“你说说是不是这样儿的?”
纯钧反应极快,立时接口道:“就是啊,我们姑娘最喜欢给这些物件起名儿了,不是我说,水晶皂角可比肥皂好听多了。”
一番话算是圆过了场面,那小伙计也没再多问,上前拿起肥皂,卖力推销起来。
这是个贵重东西,能买得起的不多,做成一笔他都能抽头。
这一刻,他们皆不曾注意到,角落里有个戴檐帽的少年,正一脸震惊地僵立着。
水晶皂角?
这名字他已有许久不曾听见了。
不,应该说,自重生之时起,这世上,便再没了水晶皂角。
只有肥皂。
他娘亲定下的名目,就是这个。
谁也休想改!
可是,那个听来很柔嫩的声音,却说出了它前世之名。
徐玠悄然回首,目之所及,是两个少女的背影,一高一矮,一素一华,方才叫出“水晶皂角”的,便是身量稍矮、穿着华丽的那个。
这是哪家的姑娘?
她怎么会知道肥皂前世的名目?
徐玠绝不相信这是她自个儿起的绰号。
活了两辈子,他深知这世上断无如此巧合。
有猫腻儿。
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徐玠悄然转身,便立在了那少女身后,正欲探头观其面容,不想,那少女脚步轻轻一转,径往大门而去,那丫鬟打扮的女子却跟着那伙计往柜上去了,想是去付钱了。
徐玠迟疑了一息,便缀在了华服少女身后。
无论如何要搞清楚这女孩的身份。
两个人前后脚得店门,徐玠立在门边四顾,却见那华服少女并未行远,正立在墙根儿边一株大柳树旁,背对徐玠,像是在观街景。
徐玠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烟雨楼。
这是他布的局,今日收网,他自然要来一观。
然而,这念头才起,便又立时被他捺住。
罢了,被他们瞧见也怪没意思的,还不如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他低了头,将檐帽又向下拉了拉,面色渐寒。
瑞林杂货铺的东家,乃是东州四大商行之一的汤氏,其族长汤正德,向来以做买卖厚道而著称。
可不就厚道么?
里通外国这么些年,辽北军需不知有多少进了他汤家的仓库,转手便卖给金国,换取当地盛产的马匹、珠宝以及大量铁矿,而这些铁矿,约莫便是后来诚王手头那批兵器的来处。
好个忠厚老实的买卖人。
徐玠冷笑起来,抬眸望去,便见那华服少女仍旧立在树荫下,不知为什么,看着特别地老实。
“这是谁家的傻姑娘,等个丫鬟也跑到门外来。”徐玠暗自嘀咕了一句,抬脚往前走去。
无论如何,得把这姑娘的底细摸清。
他大步行至柳树下,正欲开言,“嘭”,一声巨响倏然而至,震得整条街都晃了晃。
徐玠大惊,回首望去,便见瑞林杂货后院的方向腾起浓浓黑烟,碎布料、碎瓦块、碎铁片天女散花般地落下,竟砸伤了不少行人。
待头瞬间大乱,受伤的百姓头破血流,倒地不起,没受伤的便推着挤着往外跑,与那不知情往里跑的撞在一处,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尖叫,还夹杂着儿童的啼哭。
“卧槽!”
“尼玛!”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尔后,又同时一滞。
徐玠疾忙回首,正对上红药讶然的面容,二人四目相对,数息后,再度同时开口:
“卧槽!”
“尼玛!”
异口同声地语罢,二人再次陷入了呆滞。
因他们皆立于高墙之下,又有树木遮挡,故皆未受伤,亦不曾受满街惶惶人群的惊扰。
而即便如此,他们亦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静了数息,红药当先回过了神,微怒道:
“诶你怎么骂人?!”
一开口,出来的却是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
原来竟是对方也说了同样的话。
又是异口同声。
于是,两个人再一次同时愣住了。
等等,他(她)怎么知道这是骂人的话?
这原是话本子里瞧来(写着)的,而那话本子现在还没卖(抄)出来呢,他(她)又是从何处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