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朱家大太太?”车厢中,红药的大丫鬟荷露手里撩着半截青帘,诧异地看着避雨的主仆俩,帘子也忘了放下。
同车的芰月“咦”了一声,忙探身看了过去。
只可惜,马车走得很疾,她去看时,那窗角只余了一道侧影,约略能辨出个大概,却看不真切。
“你瞧准了?真是朱家大太太?”芰月扭头去瞧荷露,目中漾着疑惑。
荷露没说话,只将手一松,青帘倏地落下,车中顿时一暗。
“我确实瞧真切了,就是朱大太太,她们家的丫鬟我都认得,那蹲在地上的,正是小桃。”荷露压低了声音,语气很肯定。
一听小桃二字,芰月当先便信了十成。
委实是朱家的丫鬟与别家大不相同,荷露或许会错认王氏,却绝不会错认小桃。
一念及此,芰月面上便浮起些许不解来,蹙眉道:“这却也奇了,好端端地,朱大太太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记得朱家和王家都离着这里好远呢。”
身为国公府二姑娘的陪嫁丫鬟,东平郡王府相关诸亲眷姓名、本家、族中大致情形等等,是她们必须背熟、认清的,而各家各府的住处,她们也泰半识得。
在红药出阁之前,国公夫人刘氏还曾特意叫人带上这几个丫鬟,坐了大半天的车,挨个指点她们把该认的门儿都给认全了,是故芰月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荷露也正为此而疑惑,闻言便也蹙起了眉,道:“正是这话呢。就算是出门采买,王家和朱家住的那一片市面儿繁华多着了,她做什么跑到这穷地方来?”
一听这话,芰月便撑不住要笑:“说的你又是多富贵的人儿似地,咱们这些穷人可不就得往这种穷地方跑?”
荷露被她这一说,也知这话冒失了,脸一红,作势便要打她,口中道:“你这会儿耳朵倒好使了?方才在怀恩侯府的时候,我那么叫着你,你怎么又听不见?”
芰月忙抓着她的手陪笑:“好姐姐,且恕了我这一遭罢。湘夫人赏的那样重,谁敢接啊,也唯有姐姐这个头等里的头等才好说话,我却是不成的。”
这话说得荷露越发红了脸,啐了她一口,嗔道:“总归是我命苦,摊上你这么个心眼儿多的,天天编排我。”
见她果真有些恼了,芰月忙打叠起精神来,说了半天软话,才算将此事揭过。
说起来,她二人今日出门,却是去怀恩侯府送帖子的。
下月初九乃是王妃朱氏的寿诞,王府每年都会举宴,今年自也不例外。
只是,原先东平郡王府与怀恩侯府往来并不多,这寿宴的帖子也科送不过去,而今年,因了红药之故,两下里却是亲近了不少。
朱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送帖子的事托付给了红药,这才有了双婢的怀恩侯府之行。
而她们口中的“湘夫人”,自是指的怀恩侯夫人柳湘芷。
因柳家还有个诰命在身的神医夫人柳氏,其与柳湘芷重了称呼,红药便索性唤柳湘芷为“湘夫人”,也算是对前世的一点念想。
而既然她是这样叫的,荷露她们自然也跟着如此了。
就在方才,两个人去侯府送帖子,湘夫人十分欢喜,不但赏了座、请了茶,临了非要各赏二人一副金镯子。
这可是极重的赏了,二人哪里敢接,芰月当先跑了,还是荷露搬出红药来,湘夫人怕为难了这个手帕交,方才将金镯子换成了一两的红封。
饶是如此,这也是特等的重赏了,两个人整年的月例也就这么些,由此可见,湘夫人是着实喜欢红药,连带着爱屋及乌,对她的丫鬟也格外亲厚。
送罢了帖子,双婢按原路回转,却不想因雨大淹了水,不知哪家的马车翻倒在了半路上,还连着撞坏了路旁的几个摊儿,闹得人仰马翻地,就把路给堵死了。
不得已之下,王府马车便只好绕了个大弯,取道城南而行,却是好巧不巧遇见了王氏主仆。
这原也不过小事罢了,双婢也并未放在心上,待回到王府,两个人去红药跟前交了差事,芰月便随口提了一句。
红药最近正自闲在,闻听此事,便笑着道:“我原先还想着你们会不会认错了人,后来听你们说起了小桃那丫头,那想来就一定是了。”
这话与芰月当初的想头一样,她禁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婢子也是这么觉着的,那丫头就算蹲着,也跟座小山包儿似地。”
“我从前有个朋友也是这样的身形,如今两下里分开了,也不知她现下过得可好。”红药含笑说道,心底生出几分感慨。
她想起了红梅。
皇城一别,故人难再,听说红梅是回乡去了,或许如今已经嫁了人。
这其实也很好。
至少不必死在皇城的两次血洗里。
还有花喜鹊、芳葵她们,眼下应该也都在什么地方过着她们的小日子,纵使有什么不称意的,到底还是活着的。
活着就好。
第351章 罚跪
闲话了两句,红药便起身吩咐:“荷露过来替我梳头,芰月去拿衣裳去。趁着还没到饭时,我先去上房把事情交代了,回来正好用饭。”
既然柳湘芷已然应下了邀约,言明必会出席朱氏的寿宴,则这消息总得转告朱氏这个老寿星一声才是,而由丫鬟传话却显得简慢了些,还得红药亲传才行。
纵使她并不想往宁萱堂跑这一趟。
可是,没法子,谁教她是晚辈呢?婆母如此示好,她这个儿媳若再拿大,那也太不识抬举了。
众婢忙皆应是,红药便向妆台前坐了,荷露替她挽了个螺髻,头面皆选了绿玉的,与她那身绣金线绿牡丹八幅湘裙映衬着,既压住了那金线的张扬,又显出一种端庄来。
立在人高的镜前左顾右盼、伸臂转腰,红药怎么看怎么觉着,镜中的女子,甚美。
她不由弯起了眉眼。
原来,她这张脸也不是随便长长的,瞧瞧,这一拾掇出来,就见了真章了。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红药弯眸笑了起来,又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加上了一句“也就比绝色美人差上那么一丝丝而已”的考语,旋即又有些惆怅。
早知道自个儿这么好看,当初她就该多挑挑了,如今却是叫刘瘸子几章话本子就给哄了来,当真便宜了他。
这般想着,红药便眯起了眼。
看起来,这几日定要要再加紧催一催,让这家伙多写几十章出来了,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好看的脸哪?
嗯,就这么决定了。
心下计议已定,那厢众人也皆收拾妥当了,红药便带着四大丫鬟、八小丫鬟、四个婆子,浩浩荡荡地去往明萱堂。
此时,雨已经小了些,却仍旧绵密,风一拂,便似一幕透明的轻纱,扑在那廊檐上、小径间,兜兜转转,间或扫下几片落红。
荷露亲执着一柄青布油伞,替红药挡着抄手游廊外的雨丝,一面轻声地道:
“太太,方才鲁家的来说了一声儿,太太交代的事她已经回过老夫人了,老夫人说过几日就把人都送来。”
红药点了点头:“这就好。我原先想着四房陪房足够了,却没想到家里要用人的地方那样多,只好再回家跟母亲讨人使。”
荷露笑着不说话,旁边的菡烟便插口道:“老夫人一直念叨着太太过于省心了,连陪房都不肯多要。如今太太改了口,老夫人准定高兴得不行。”
红药倒被她说得汗颜起来,心道我这不是不好意思么?
说到底,刘氏也只是义母,又不是她顾红药的亲娘,她哪好意思狮子大开口?
不过,自听闻朱氏要办寿宴,红药便又觉着,脸面这东西,比起自身安危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并非她小人之心,而是“宴无好宴”这句话,她是深信不疑的。
这是她拿血泪换来的教训,刻在了骨头里,哪怕如今她贵为王府儿媳,她也不敢忘。而此番她让陪房鲁家的回国公府要人,便指明要的是“孔武有力”的陪房,以便在这种大宴之上使动。
徐玠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皆无用;而红药两辈子的经历亦告诉她,所谓实力,等同于武力。
拳头大,说话声儿才响。
当年在石榴街,若非她豁出命去打出了名号,那帮泼妇能那么老实?
而孔武有力的陪房,便是红药的拳头了,有了他们,红药才能在一切算计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至不济,全身而退总是行的。
正思忖间,红药忽觉扶着自己胳膊的荷露手指紧了紧。
她登时醒转,凝目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那明萱堂的院门外,正跪着一个人。
纵使雨丝细密、天光昏暗,可红药还是一眼瞧出,那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明萱堂的红人——向妈妈。
“哟,这不是向妈妈么?她这是犯了什么事?”这时,众人也俱皆瞧见了她,菡烟是最沉不住气的,当先便轻呼了一声。
因离得尚远,这声音倒也无人听见。
荷露却还是沉下脸来,瞪了菡烟一眼。
主子还没说话呢,下人就大呼小叫地起来,若是换个严厉些的主子,这时候板子就该打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