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再加你就变成水煮鸡胸肉啦。”春笺提着空桶。
苏宓姿浑身烫得通红,她闭眼忍着,靠在桶沿,似乎真的舒服了好多。
老大夫来的时候,苏宓姿还在净室,她死活不肯出来,也不肯把脉。
最后,年沛山做了妥协,他让大夫开个药方,先喝着看情况。
主要症状是发热,嗓子哑,看着像是上火了,大夫说。
春笺在旁边,她加了一嘴:“我们小姐最近受伤了,出了好多血。”
老大夫看着这一片大红双喜,心中了然,意味深长看着年沛山:“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些,顾念女子体弱。”
啧啧两声,大夫捋着胡子,几笔写完了方子:“随我去抓药。”
春笺猴儿急,赶紧跟着去了。
年沛山站在房里许久,看着静室的帘子,一动不动的。
昨晚上被母亲叫去吃饭,他便知道母亲有话要说。他便先找了春黛问情况,春黛说得简单,只说宓姿身上出了点血,需得处理,给婆母敬茶晚了些,最后婆媳两人错开,导致了误会。
春黛说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年沛山便没想那么多。
是他太鲁莽了,年沛山拍了拍自己后脖颈。当时太冲动了,也没有想过她受不受得了。
难怪她刚才哭诉,说他“又”吼她,怕是……
·
苏宓姿眯着眼睛在净室泡澡。大热的天,水凉得慢,迷迷糊糊差点睡着了。
年沛山将她叫醒时,她嘴巴都快挨到水面的花瓣和泡沫了。
苏宓姿睁眼,眼前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的金色滚边常服,蹲在浴桶边上,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把药先喝了。”年沛山给她喂药。
苏宓姿皱着眉头,她闻着就觉得苦。
年沛山拿出一颗蜜饯:“先喝药。”
她根本就不喜欢吃蜜饯……苏宓姿很无语,他总是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她想离开,撑着浴桶边缘,就要起身。
水哗啦哗啦,随着年沛山的视线移动,苏宓姿赶紧又坐回浴桶里,遮住胸前,皱眉看他。明晃晃的嫌弃,年沛山不是看不懂。
“你喝了,我就走。”年沛山把碗递到她面前。
苏宓姿一咬牙,接过来,捧着碗边缘喝了一大口。
年沛山便转过身去,给她拿衣裳。
良药苦口,苏宓姿喝完药,苦得眼睛都睁不开。
年沛山看她这样,笑了,拿帕子给她把嘴擦了。
猝不及防地,苏宓姿嘴里被塞了一颗蜜饯。能甜死人的蜜饯。
也不知是这热水澡的功劳,还是因为喝了药,到中午,苏宓姿的热度便下去了,只还有些头疼,四肢发软,便在床上躺着。
到了傍晚,她才想起来,明日要回门,好多事情没有安置……
唤来春黛,春黛说:“今早夫人睡下了,爷便吩咐人去办妥了。怕夫人你担心,管事的列了一张单子。”
春笺和春黛都还是习惯叫“小姐”,年沛山却特地说了,这称呼要改过来。说完,春黛将袖子里的一个小册子递给苏宓姿。
突然被春黛叫“夫人”挺怪的,苏宓姿没有计较,反正这规矩早晚要改过来,她接过小册子一看,闭紧了嘴巴。
回门的礼数,年沛山很周到,甚至可以说很隆重。
·
第二日起早,苏宓姿在年沛山的陪同下,回了娘家。
苏小姐嫁得好,很多人都知道。再一看她这回门的气派,夫君时时护在左右,情浓至深,要人好不艳羡。
继母张氏带着苏励过来,给苏宓姿见礼,拉着她十分亲热。
仿佛两人是亲母女。
苏宓姿全程都在笑,笑到脸僵了,直到父亲将她叫去喝茶。
父亲问她这两日可还好。
苏宓姿想起这两日的坎坷,同年沛山置气,他们其实连交杯酒都没有喝;同婆母吵闹,茶也没有敬;还有,她昨日便病了一回,今日出门,摸了不少的脂粉。
她笑着说:“很好啊,沛山他待我很好。”
苏海通万分感慨,他红着眼,连连点头:“没有选错人就好,就好啊。”
苏宓姿也低下了头,眼睛有些酸胀。
什么叫做选错人呢?什么又叫选对人呢?她无法确定。
就说给婆母敬茶那个事,年沛山肯定也是对她有看法的吧。春笺耳朵灵光,她昨天打听到了,她婆母便是避重就轻给年沛山说了事情经过,听着像是她没耐心,也不尊重老人,反倒还蹬鼻子上脸。
年沛山没有提过这件事,可能是不在意,也可能是觉得还没必要在意。日子天长地久的,保不齐哪天他便会烦了,过了这蜜月期会怎样?
苏宓姿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往自己房里走,拍了拍眼角的湿意。
途经院子,正看到苏励那个小鬼头,伸着胖手要红包。
年沛山说:“喊姐夫。”
“姐夫!”苏励喊得一蹦三尺高,十分开心。
年沛山从袖口抽出一个红包给他。
苏励打开红包,竟然是一张银票!他家里吃穿不愁,但是他父母都不许他乱花钱的,他恍惚抬头,看着眼前的姐夫,仿佛财神上身浑身冒金光。
苏宓姿也看到那银票了,她两步过去:“小孩子家家的,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年沛山给小孩那么多钱做什么?
苏励把银票抓好了,藏在自己胸口,赶紧躲在年沛山身后:“姐夫,你看她,又抢我东西!”
“我什么时候抢你东西了?”苏宓姿很生气,明明是这小子抢走了父亲对自己的所有关注。
苏宓姿逮着小兔崽子,从他胸口把银票扯出来。
苏励按着胸口。
一个要扯,一个不让,最后银票被撕成两半。
苏宓姿愣了。
苏励如同天打雷劈,那小胖手捧着半边银票,脸涨得通红,一不做二不休,躺在地上扭起来,哭起来:“姐姐最坏!”
苏宓姿抬头,就见年沛山正望着自己。她赶紧低头,有点手足无措,伸手拉苏励这个小胖子:“多大的人了,还在地上滚?信不信我告诉父亲?”
一听父亲,苏励愣了,转眼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你就是仗着父亲最疼爱你,就喜欢告我的状。”
“说什么鬼话?”苏宓姿也不耐烦了,她去找父亲。
年沛山拉住她的胳膊:“小孩子而已,较真做什么?”
说着,年沛山一把将地上的大肉团子操起来,抱在怀里:“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苏励不哭了,抽着鼻子,指着苏宓姿跟年沛山告状:“她……爹爹明明最喜欢她,她还老是……老是欺负我。”
苏宓姿白眼都翻上天了,她讨厌苏励这种熊孩子,哭哭闹闹,让人头疼。
更何况,他出世的时候,爹爹抱了他多久啊,那模样几乎感动哭了,舍不得放手。
苏励竟然说,爹爹更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喜欢她没有娘,喜欢她没有兄弟倚靠么,喜欢她这个女子么?
她的眼睛红了,年沛山低头,哄怀里的胖小子:“那你说说,你爹爹为何最喜欢她?”
这问题一出,苏励的眼泪从弯弯细流,变成了泄闸的洪水,但哭得很婉约:“爹爹他老是喜欢说……说我什么都不如姐姐……说她字比我写得好,说她比我聪明……还说她三岁便能认字,五岁便能作诗。可是……我也会啊……只是现在没有她好……呜呜呜……”
苏励掰着指头数,他用胖胳膊肘抹了眼泪,好伤心啊,在姐夫宽阔的胸前躺一躺。
年沛山望着苏宓姿。
苏宓姿垂下了眼,抿紧嘴唇。
“抱歉,平日对这混小子管教不到,让沛山你见笑了。”是苏海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在了廊下。
苏励那番话,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苏励一听他老子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抓紧了姐夫的衣襟,缩在他怀里。
出乎意料,苏海通只是眼风凌厉地扫了这小子一眼,对苏宓姿说:“宓姿,你跟我来。”
苏宓姿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
拐过两道门廊,到一棵枇杷树前,苏海通突然站定。
苏宓姿仰头,看着眼前茂密的树枝,她死死抿紧嘴角。这棵树是母亲生前与她一道种的。
“宓姿,你弟弟他不懂事。”苏海通望着枇杷树的枝叶,枝叶浓密,竟看着有些阴森。
苏宓姿望着父亲的身影,有些瘦削,鬓角白了大半,她一惯懂事地说:“嗯,我知道。”
但,心里肯定还是怨。何必在这里说这个话呢?
苏海通半天没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苏宓姿低头站了一会,她转身就走。
苏海通听着耳后的脚步声,很干脆利落。不像她母亲,也不像他,那便好,那便好啊。
苏宓姿走到月形拱门口,身后的父亲突然说:“阿励出世的时候,我在想,若他是宓姿的亲弟弟该多好。”
两行泪骤然落下来,苏宓姿擦掉泪痕,回头看父亲。
他仍旧仰头看着那浓密的、深碧色的树冠,一动不动,仿佛就是这树旁的一片景。
苏宓姿脑中忽想起曾背过的一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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