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脚便踹向门房的肚子。
汀兰苑是后院,后院看门的自然都是女子。门房虽称不上老迈,却也有四十岁。冷不丁被谢霖踹了一脚,当真有些爬不起来。
谢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这些人,只清除了路障便大步踏入院子。
赶巧杨嬷嬷领着一群婆子丫头过来,正好撞上。
其中一个丫鬟最是机灵不过,方才主子跟杨嬷嬷的话,她们可都听见了。她当下扯着嗓子就尖声叫起来:“旺元婶子,旺元婶子你可还好?”
汀兰苑本就在大房这边最中间的位置,她这一嗓子,可不就惊动院子内外。
“世子爷!今日是您与表姑娘的大喜之日,您不去新房那边欢喜,却跑来汀兰苑这边大打出手,难道是二房那位又哪里头疼脑热了?”
因着是尚书府那边跟过来的贴身丫鬟,她寻常在丸子和谢霖的跟前都很有些脸面。这些话说出口辛辣得很,一般下人可不敢张这个口:“表姑娘这招还没用腻么?一出个什么事儿就说我们大少奶奶欺辱她,怎么?新婚之夜还得踩一脚汀兰苑才显得她福气大?”
谢霖被她讽得脸一青,酒劲儿上来差点没气得浑身发抖。
他也顾不上矜持,怒喝道:“爷今儿就是过来亲眼确认你们大少奶奶到底得了什么病!一个半月避而不见?二房的亲事闹得那么热闹她一次脸都不露?她是病得不能见人了么躲院子里一步不出?爷就不信了!”
“世子爷慎言!”杨嬷嬷听了这话心里头不高兴。
本就存了心思闹,自然是动静能闹多大闹多大,她高声道:“大少奶奶到底为何不见,世子爷不是早知晓缘由?”
“那又如何!”谢霖若当真怒极,闹起来必然是不管不顾的,“爷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未来孩子的爹,是她一辈子的依靠!爷便是做错了什么事,她必然要忍着敬着,如何胆敢将爷拒之门外?!”
杨嬷嬷差点没被他这一番话给噎死。
她瞠目结舌了半晌,显然没料到冷清高傲的世子爷醉酒之后会撕开表面,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但说实话,这些话确实说的没有半个字错。姑娘的脾气再大,一日嫁入谢家门往后都是谢家人。女子出嫁从夫,这个人就是他们姑娘后半辈子的依靠。
杨嬷嬷嘴角蠕动了片刻,原先想好的话,此时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丸子的声音破空而来:“有何不敢?”
谢霖听到这声音倏地抬起头。
丸子一身火红的衣裙,在这晦暗的灯光下仿佛一个夺人心魄的鬼魅:“谢霖,我叶秋月跟你那假清高的表妹可不同。我出身显贵,是尚书府嫡次女。”
她走了两步,甜腻的嗓音依旧,话语却不带半点温柔:“我往日敬你爱你,是因我相信你谢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是对我没有青梅竹马之谊,于情于理也会善待与我。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你一次一次叫我失望。我不愿撕破脸面闹得彼此难看,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你住口!你住口!”
谢霖差点被她的真心话说得泪洒衣襟,果然,丸丸对他失望了。
他其实能够理解丸子的避而不见,也愿意给丸子冷静的时间,但私心里却无法接受这种刚硬得毫无转圜的不见!难道往日他们交颈缠绵都是假的?
明明一早,她就知晓表妹将来是会入门的不是?如今不过是提前罢了,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谢霖可以接受她生气失望,但绝不接受一刀两断。
京城世家中,于女色上出格荒唐的人不知凡几。他不过是中了算计才闹出笑话,何况他并未娶纳其他人,谢霖心中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昏昏沉沉之中,谢霖忽视了心头涌动的酸涩。
他强势道:“你是我八抬大轿抬回谢家的妻。这辈子生是我谢霖的人,死是我谢霖的鬼!爷就是咄咄逼你了!你待如何?”
汀兰苑里鸦雀无声,主子争吵,下人们吓得噤若寒蝉,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一阵风过,就听风里飘来丸子轻飘的笑:“不,我叶秋月并非你谢霖的人,死后也并非你谢霖的鬼。谢霖,你怕是忘了。我虽委身于你,但并非你的妻。我的孩子和我皆是谢馥名下,只有沈兰若才是你的妻。这些话你当初与表妹说时,我都听见了呢小叔……”
第16章 兼祧之妻(16)
第一只恶毒女配
动静闹得太大,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院子都派了人过来。见是醉了酒的谢霖在闹,一时间都有些无言。一直态度强硬又漠然的丸子这时才好似遮丑一般,改了口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爷扶进来!”
丢下这一句后,丸子广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杨嬷嬷等人面面相觑之后,赶紧上前搀扶住谢霖。
两个院子过来的嬷嬷不好太靠前,杨嬷嬷亲自走到两嬷嬷的跟前,很是会聊天地说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场面话,才领着一众下人将今日这风波给平下去。
且不说老太太和大太太听说了汀兰苑这边的闹剧作何脸色,此时久等谢霖不来的沈兰若看着日渐黑沉的天色,终究沉不住气。
她身边伺候的被谢家人换了一波,如今是一个贴心的都没有。
招来身边问话的,是谢二太太新拨来的下人。她问什么便答什么,中规中矩,丝毫没有听懂她的暗示出去替她打探的意思:“二少奶奶且还是耐心些候着吧。世子爷素来身边不带伺候的,也不喜人打探他的行踪。今日是新婚大喜之夜,世子不会不过来,您请耐心些。”
这话是何意?难道她是那等后院里等不及争宠的小妇不成?
沈兰若被她这一番话噎得有些难受。脸上虽涂了厚厚一层的脂粉,却也藏不住此时脸颊火辣辣地烧。她如今算是感受到失贞进门的坏处了,这是连奴婢都瞧她不上?在谢家六年,哪怕寄人篱下,沈兰若还没被人这般明恭暗讽过。
心里鼓噪着不悦和羞耻,沈兰若将屋里的下人都赶了下去。
今日二房大喜,下人们从天不亮便守到如今早就累了。听她语气不善地赶人,并未觉得惶恐反而都松了一口气。沈兰若心里又气又怒又羞又臊,但路是她自己选的,便是丢人现眼,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
香案上的龙凤烛随风摇晃,婴儿臂粗,足够燃到天明。
她从谢霖离开等到子时,等了整整一宿,没见从来都将她捧在掌心的表兄出现。沈兰若本告诫过自己大喜之日不能哭,会损了福气。可看到窗外天色从黑沉到光色熹微,终究拆了满头的钗环,扑在榻上哭得痛哭起来。
红玉那次污蔑丸子推人后,就被谢霖给亲自发卖了。后头谢二太太拨去凝香院伺候的下人也因为寿诞那日犯大错被发卖,沈兰若如今一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无。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哭了半晌,没忍住将整个梳妆台都推了。
新婚次日,新妇要去敬茶。谢霖的酒在半夜就醒了。但那个时候院子早已落锁,他捂着胀痛的额头道一句不好,次日一大早便赶回蒹葭院。
凝香院原先是给沈兰若做姑娘时候的闺房。如今成了亲,自然不能再回那个院子住。蒹葭院是二房一早准备好给二房未来主母的,从谢霖十二岁起便预备着,院里一应器具摆设自然都是顶顶儿好的。沈兰若披头散发端坐在窗边看着这一景一物,心中没了这些年的向往。
蒹葭院离汀兰苑还有些距离,走过来怕是要一会儿。
谢霖赶回来的早,人到院子里才将将辰时。他还穿着昨夜那身新郎官儿喜袍,虽然粗略梳洗过,却没拾掇得精细。早早赶过来一是为了昨夜醉酒误了竟然洞房感到十分愧疚,二来还是主要是心疼沈兰若,她本就敏感多疑,怕是会一时想不开。
人匆匆进屋,看到的就是沈兰若失魂落魄坐在窗边的场景。到底是放在心上六七年的人,虽然因寿诞那日之事恼了她,但谢霖还是一下子就心疼了。
他大步走进内室,如今是夫妻,自然没那么多避讳。挥推下人,上前便将窗边单薄的身影拥入怀中。
与对丸子之时的强硬不同,谢霖当真是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沈兰若。怀里人挣扎,他也不会太强势地硬压,只温言软语地说起自己昨夜醉酒误事。之所以没来新房并非有意怠慢,话里话未都是迁就愧疚,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
沈兰若哭了一晚上,听他久来的心疼,这段时间尤其昨夜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
她转过身,剧烈地挣扎,言辞激烈地质问谢霖昨夜去了哪儿,为何丢下她一人。等谢霖支支吾吾承认了昨夜在汀兰苑,她顿时就跟气疯了一般。声声泪下地控诉起来,她拉出往日两人说过的山盟海誓,质问他是不是负心汉?是不是被长房那个女人给勾走了心!
两人为了昨夜之事闹得天翻地覆,动静大的整个蒹葭院都能翻过来。谢霖心中有愧,自然是处处忍让。便是沈兰若激动之下抠划了他的脸颊和脖子,他也不曾生气。
蒹葭院离谢二太太的白芷院本就不远,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梳妆的谢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