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的种子,终于在今日开花结果了,想起父母那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那双护着他却被砍掉的双手,他突然转身,狠狠捏住了他的下巴。
“你不是想让程辞手刃皇帝吗?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他们已经父子和解相认,程辞永远不会杀了他!”
“你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怎么样,唾手可及就在眼前,却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我就是要让你尝一尝绝望的滋味!”
程如海像疯了一样摇头,“不能和解,不可以,不可以……”
书生看着他疯癫的样子,已经没了耐心,一个反手,将尖刀刺进他的腹部。
“扑哧”一声,刀尖更入一寸,程如海直挺挺地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原谅……伪君子……”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几个字后,他便瞪着眼睛,不再动弹了。
粘稠的鲜血从他嘴边滴落,滴到了他的胸膛上。
书生松开手,正欲离去,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他怀中露出的白色一角。
他皱眉,抬手将这块布抽出,却发现是一块写满血字的布。
而内容……他的眉头愈发紧皱。
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耳尖一动,蹙着眉快速将布片攥在手心收进了衣袖里。
“人死了?”铁门打开,一只金色的靴子踏入牢中。
书生转过身,“死了。”
说罢,就擦着他的身体走了出去。
只听甬道传来一声“后会无期”,人便消失了。
皇帝的视线在刑架上那人的腹部转了一瞬,挥了挥手让人处理了,随即也离开了地牢。
第69章
皇帝年纪大, 蛊毒解去后的恢复力不比年轻人。
吃了几日药膳,面色一天天好转起来,周清妩将枕包从他手腕下取出, 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也和他闲聊了几句。
得知她有回去的打算, 皇帝突然不出声了。
“明日叫上宁宁,和朕一起吃个团圆饭罢。”最终, 他叹了口气,也没多加挽留,似乎无可奈何。
像是怕她拒绝, 他立刻召来了徐公公。
“徐英, 你去御膳房里通知一下,明晚的菜色丰富些。”
“哎,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徐公公乐呵呵地躬身应到, 立马出去差人准备了。
两人丝毫没哟给她拒绝的机会。
周清妩知道, 阿竹至今都没叫他过一声“父皇”, 而虞山县与汴京横跨了大半个东晋,一旦他们回去,往后再来汴京的机会就很少了。
团圆饭啊……她背着药箱走出大殿,望着天上的白云, 想起似乎自己和梅姑也没好好吃过一次饭。
回去后, 阿竹听完没有拒绝, 他答应了。
这是一席家宴,设在内廷正殿,周清妩多次邀请白梨,都被她推掉了。
“这是你们的家宴,我去干什么?”她在石桌上洗着叶子牌, 一个人抽着牌。
汴京一行,她似乎想通了许多。
白梨说再过几日,在他们回去之前,她也会回白族去。
“真的不去?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哦。”她问了最后一遍。
“不去。”白梨抽出一张红桃八,摆在石桌上。
周清妩无奈,只好作罢,但一只脚刚踏出她的院子,白梨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你想去啦?”周清妩高兴地扒住门框。
白梨的手一顿,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想明白,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是,玩得尽兴,晚上早点回来。”
周清妩撇了撇嘴。
白梨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蹙,她总觉得皇帝的解释有些牵强,为何会是同生蛊呢?但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太多疑了。
*
这次家宴,来的也只有太子一家,皇帝一个妃嫔也没带来,果真如他所说,是“家宴”。
随着公公一声“传膳”,宫女端着摆盘精致的菜肴从殿外鱼贯而入,周清妩默默数着摆上来的凉菜,口中生津。
小太监试过食,皇帝乐呵呵道:“朕面前不用拘束,开动罢。”
还特意与周清妩和阿竹这边道:“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想吃什么就吃,千万别拘着。”
周清妩和阿竹对视一眼,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腌菜,菜入口中,她眼睛一亮,果然清脆爽口,正适夏日。
侍女跪坐着倒过酒,太子说了几句贺语,众人正要举杯饮酒,阿竹却将周清妩的酒拿来一道饮下。
见大家都逗趣地望着他,他道:“阿妩怀孕了。”
这下是真的热闹了起来,皇帝连连喊好,说是要好好赏赐,他感慨道,“想不到朕也有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天。”
徐公公以为他又想起了那几位可惜的皇子,忙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平日里对李元柏不像对阿竹那样纵容,但今日难得难得展颜,对他说也要多努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李元柏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说了声是。
他在底下捏了捏太子妃的手,望着对面朝弟妹轻笑的弟弟,心中涌起了一阵难言的宽慰。
他乖巧的弟弟,找到幸福了。
在一片融洽热闹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殿外点上了灯,皇帝还安排了个戏班子来,周清妩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戏服与表演,就见徐公公从皇帝那边跑过来附耳对阿竹说了些话。
阿竹看了皇帝一眼,站起来对阿妩说要离开一会儿。
周清妩笑着抱了抱他,“我知道,记得早点回来,晚了今夜便不好出宫了。”
“好。”阿竹看着她的眼睛,也弯起了眸子。
*
此时,在一家客栈处,一片狼藉,书生剑抵着鬼手,缓缓道:“你服不服?”
鬼手捂着胸口,望向一旁浑身血迹直抽搐的程星,喉结滚动了一下,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半响,沙哑粗砺的声音响起——“鬼手,拜见楼主。”
剑尖慢慢移开,书生瞥了一眼地上的大半的血迹,开口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书生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突然想起袖中的血布,他皱紧眉头,须臾,离开了客栈。
于此同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也敲开了府中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白梨看着眼前这个懒散中带着一丝严肃的男人,神情愕然。
*
夜风袭来,夏日的风拂在脸上,带着暖意。
阿竹静静地跟在皇帝身后,皇帝似乎累了,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处宫殿前。
阿竹抬头,望着匾额上“晗章宫”三个鎏金大字时,有些沉默。
他听说过这座宫殿。
“进来罢。”皇帝推开门,朝他道。
奇花异草依旧峥嵘,可见是时常有人来打理。
“火烧了整夜,第二日所有草木都烧毁了,这是按照她的喜好重新原样移植的。”皇帝指着这些,带他来到了主殿内。
“来看看你母亲以前的住处。”
阿竹一进门,视线就定在了正面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
画中女子与他七分相似,身着淡色素雅宫装,手中拿着一支菡萏,巧笑嫣然,眉眼温柔似水。
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很美罢?这是朕请了当时最负盛名的宫廷画师为她作画的。”
他背着手转过身,视线一寸寸扫过画中人,他回忆着感慨道:“那年,朕刚登基,与几位大臣下江南巡查民情,路上不慎遭人暗算,而你娘,就像九天玄女一般从天而降,她以一敌十,比朕的暗卫都能打哈哈。”
“她是个江湖女子,却温柔,善解人意,无草莽气息,是朕见过世上最美的女人。”
“朕将她带回了宫,没过多久便有了你。”
他转过身,面色慈爱地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你出生时,她就为你制下的,你从小便戴在身上,今日便重新交予你。”
阿竹伸手接过这块带了些体温的玉佩,犹豫后,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大火?”
玉佩很新,没有半点烧毁过的裂痕,他低头摸着无暇滑润的碧玉,微微蹙眉。
他自小便戴在身上?
“是宫人打翻了烛火,火蔓延到床幔,便走水了。”皇帝慈爱地看着他。
“可是母亲不是有武功吗?习武之人……”感官敏锐……
突然,话戛然而止,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阿竹眼前一阵眩晕,他扶着一旁的柱子甩了甩头,眼前那张慈爱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
“你……骗我……”他硬撑着,努力撑开眼皮,可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朕的‘好儿子’哟,朕可没骗你,你呀,就是缺了颗防人之心。”
皇帝踩过玉佩,依然是那副慈爱的面孔,“不过朕还得谢谢你,千里迢迢赶来将那毒妇给朕下的蛊解了,也省得朕去找那个连是生是死都不知的白穆了。”
阿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倒地上。
“你放心,朕是惜才之人,朕不动你那神医妻子,就让她在太医院为皇家效劳罢。”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困兽,“而至于你这个孽种,当初就应了结在这里,朕就送你一程,让你回到你原本的路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