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了那老妇?”
“对,一个花甲老妇!”
“还从未见过他低头过……”
“啧,人不可貌相啊, 就算缺了条胳膊, 但好歹年纪轻轻,也犯不着这种口味啊。”
“听说这老妇老伴还在呢,这三个人住一起……哎呀, 真乱!”
一片讨论唏嘘声中, 一紫衣冷艳女子打断他们, “叽叽喳喳像什么样,这是七杀楼,不是菜市口!”
“就是,师姐说得真对, 一群大老爷们娘们唧唧的, 看着都烦呢。”束发少年人模人样地抱着手臂, 不屑地撇撇嘴。
这幅面孔着实不讨喜,有个黑衣人想出声,但看着一旁的人都噤声陆陆续续离开了捕影堂,也悻悻提起武器走人。
七杀楼的等级制度明显,人情薄弱冷血, 生存抢任务才是正道,无人会去因为这种玩笑琐事去顶撞楼里榜上有名的杀手。
况且这种调侃仅仅只是调侃,这里不讲兄弟情义,谁不是通过残酷杀戮选拔出来的?没准上一刻还与你谈笑风生,下一刻就眼都不眨一下和你拔刀相向争抢任务。
狠,才是七杀楼的生存之本。
顷刻,堂中就只剩下千羽和程星两人。
程星歪着头看她的表情,手指点点下巴,眼睛咕噜一转,忽地说道:“师姐,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始末。”
千羽终于抬头看他。
程星得意一笑,“那日我与鬼手师兄挨家挨户……”忽然,想起不好的事情,他笑容凝固。
不好,跳过。
“咳,反正那老太婆嘛,也是与他有颇深渊源的……”千羽不喜他故意卖关子,眉间愈发冷凝。
“好吧好吧。”程星向来怂她这种表情,“其实据那老太婆的话,程辞是和一年轻女子成婚了,她是证婚人。”
一枚弹炸得千羽头晕目眩,她一时接受不了,但杀手的基本素养却让她镇静道:“你再说一遍,我方才没有听清。”
“他和野女人成婚了!”程星探究地看着她的表情,“本来那女子的命该被我取了,可此人狡猾得很,在林中设了阵法。”
“待下次我带着书生一道,去破了那破阵法,将那女子千刀万剐,再处以汤镬之刑,淋上滚汤煮得她骨头都化了,给你消气好不好?”
天真无邪地说出来,却犹如地狱恶鬼。
“程辞呢?”千羽恍惚道。
“他?他擅自离开七杀楼两个月之久,按照楼主的手段,这会儿估计不是废了也是残了。”
“哦!”他忽然恍然大悟般一拍手,“看我,哪有残不残废不废的,他原本就是个残废啊!”
“哎,师姐,你别走啊,你等等我……”
*
宽敞的院子里,周清妩独自躺在竹编躺椅上望天。
离她不远处的地上,扔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团成一团,褶皱极多,不知被揉捏了多少遍。
躺椅清凉,周清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黄脑袋上粗糙的狗毛,心道真舒服,要是阿竹当初做成摇椅就更好了……
阿竹?
她秀眉一颦,想他作甚?
去他的阿竹!
争气点!对,要争气!她给自己打气。
转眼视线又移到院里那一小块菜圃里,看着长势不错,心想过不了几个月也可以吃了,夏日吃西瓜,冰棒配蒲扇,到时外头计划的那块地不要全种麦子了,再单独划拉一块瓜地,岂不美滋滋?
她越想越兴奋,心想到时候和阿竹商量一下,他一定会……
呸!
怎么又是他!
蓦地,笑容一窒,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提拉不上去,她兴致缺缺撇开眼,继续望天。
望着望着,眼角突然瞥见大黄撅着屁股,尾巴一摇一摆在咬着什么……
她转过头,好像是……一团纸?
原来是纸啊……她淡淡收回视线。
突然,她的眼睛猛然睁大,“腾”的一下跳起来,情急之下立马冲过去喝道:“大黄!”
“你给我松嘴——”
大黄耳朵一动,转过头,以为她要与它玩闹,撒丫子就跑,一人一狗就在宽敞的小院里追逐起来。
周清妩操起一旁的扫帚,边跑边打,“你还我,还给我,别叼着,要是你的口水把字湿糊了,我,我就……”
她喘着大气,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丢下扫帚就直奔烧火房,蹬蹬蹬拿出一根被啃得坑洼的大骨头,伸手一亮。
果然,大黄看到,便不再跑了,绿豆大的眼睛与她隔空对视。
这根骨头还是之前她与阿竹在镇上特地给它带的牛骨,它十分钟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哪儿了,哼,你那点小心思,斗得过我吗?”周清妩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在手中敲打。
“给我乖乖过来。”周清妩威胁,做了个用力往下砸的动作,“再不过来,我就让你明天见不着它!”
玉石俱焚,谁怕谁!
大黄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瞧她的动作也知自己有危险,它摇了两下尾巴,朝着她“汪”了一声。
似在讨好。
就在它张嘴叫唤的那一刹那,纸团从它嘴里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周清妩一个箭步上去眼疾手快地将之夺了回来。
她赶紧打开查看,心疼地瞧着“阿妩”的“妩”字已完全辨不出字形,糊成了一块黑墨。
“你,你讨打!”她怒极,然而大黄早已瞅准空档衔着骨头跑了。
空有一腔怒火没处撒,周清妩重重地在竹椅上坐下,用力扇着这薄薄的皱巴巴的纸,企图让这沾着口水的纸干得快一些。
“阿妩,数月归家,勿念。”这么大的一张纸就写了短短的几个字,连个落款也没有,她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没有这纸,她都能把里头写的内容倒背如流。
但就是没舍得扔,扔了捡,捡了扔。
“没出息,没出息!”人都走了,自己还这么宝贝,简直气死人了。
她把纸放台阶上,压了块石头,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清风拂过,发间粉色的绢花随风微动。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外头这么大,我也要出去瞧瞧。他能走,凭什么我就不能去见见世面!”
她一手叉腰,一手支在腿上啃着指甲,另一条腿还不停地上下抖动。
这是她思考重大决定时的惯用动作,不是个好习惯。
不到片刻,她一拍大腿,说干就干。
将晒在屋顶上的药材收好,然后从里屋拿出一个藤编的斜挎包,这是阿竹特意为她编织的,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放她的几套行医工具,出门极为方便。
将针灸包、缝合用具、几块纱布及一些装着奇怪药丸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全装了进去。
她又从衣柜里挑了几条换洗的青色衣衫,系上包袱的一刹那,她忽地想起什么,然后跑到床榻边,抽出了一本黄皮书。
——新一期的《浪情三十日》!
正看到李小姐被李府家丁追到,正欲捉了回去,那家丁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娇弱的李小姐在他面前就像一只折了翅儿的画眉,她弱弱地扶着家丁一身腱子肉,眉眼如水,竟叫那家丁心生不忍,而好巧不巧,与此同时李小姐那丰神俊朗的表哥也拍马赶到……
还没看完呢!
她爱惜地摸摸这黄色封皮,随后一把塞进包袱里。
别说,这叫“风流英俊”的作者还真会写,写得那叫个抓心挠肺,可惜写得太慢了,几个月才出一本!
摇了摇头,她把包袱和藤编挎包拿了出去,放在堂屋的方桌上,而后去后院处理家里的动物们。
一走走几个月,何时回来都说不定,留着它们在这儿,没人喂食,岂不白白饿死?
后院新生的小兔们都已长大,她开了栅栏,把几十只兔子一并放走了。
反正今日也没喂,就让它们早饭中饭自己出去一块解决了罢。
感慨地望着它们的背影,哎,都是肉啊!她叹了口气,随即把视线移至一旁的傻狗身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又长叹了一口气,但凡它脑子好使点,不这么整天傻乐着奔来跑去,她还用得着在这里叹气吗?
愁!
又嫌弃地打量了两眼,她一挥手,算了算了,带着吧。
多少年的感情在这儿呢!
大黄永远不知道,它是靠打感情牌,才有机会冲出重围,脱颖而出,被它不着调的主人牵出去见世面的……
放了兔子,整理好包袱,里里外外查看了这间小院两遍,她才放心,然后去做最后一件事。
——小花。
烧火房里,小花懒散地躺在自己的窝里,爪子拨拨线球,那是阿竹给它做的玩具。
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都打扰不到它。
它跟阿竹亲,跟她不对头,但是周清妩还是背着包袱去了它的地盘。
“小花,我们要走了,你跟不跟我?”
“别等阿竹了,他要几个月才回来,你住在这里,这里明日便没人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小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轻轻一跃便出了屋子。
它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最后,回头望了周清妩一眼后,便消失在了西边的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