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确实不能拒绝,在她转身的间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头上的发簪,简单的祥云样式,上头有些岁月中磕碰的小口,的确用旧了。
他瞧了一眼,又在她回头前收回视线。
*
虞山镇上的悬赏寻人热潮还未平息,周清妩看着一个个擦身而过带着五花八门武器的江湖人士,心里还是很奇怪。
他们都没正经事做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在这儿死守着?
守不到的。
她陪着阿竹蹲在一处较为繁华的地段,托着腮听着他笨嘴笨舌地同人讲价,心里觉得有趣,听到那老大娘一下子砍掉十文,一半的价格,还堵得阿竹一句话也说出口,更是乐不可支。
心想他每天就蹲在这儿,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人家是店家宰客人,他倒好,被客人宰!
初觉好笑,但细细想来又觉得心酸。想起那道起早摸黑地去林里劈竹子,回来又弓着背默默编织的背影,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大娘,二十文一点儿也不贵呀,我们手工编织的,用的还是桂竹,你买个回去能用好久,还比别家便宜,怎么看都不会吃亏的呀。”
“哎哟,我说小姑娘,这人家两只手编的,他用一只手,编得肯定比人家不牢靠,不实用,当然价钱也得减半呀。”
这话就欺负人了,周清妩火气蹭蹭蹭上来了,“不实用,你去买实用的,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还不卖给你呢!”
越想越怒,她气得嘴直哆嗦,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臭婆娘!”
“臭婆娘?你说我是臭婆娘?”对方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掷,叉起腰来。
“就说你,老妖婆,给五十文都不卖给你!”
“哎,你这……”
“好了好了。”阿竹看她还有想上前打架的趋势,赶紧阻止,他一边拉着周清妩,一边对老大娘说,“不卖了,我们不卖了。”
许是习惯使然,他表情一严肃,眼神就会凌厉起来,沉静中带着肃杀,那大娘看得心里一怂,“不卖,你说不卖就不卖啊……”
嘴上犟着,心里还是怕的,这后生怎的看上去如此可怕。
活了大半辈子,保命的直觉还是有的,她嘴里还在叨叨,人却快速拎上菜篮溜了。
周清妩仍旧在气头上,“以后都不许卖给这种人!”
“好,不卖,我不卖的。”
嘴巴一撇,她一屁股坐下,独自抱着膝盖,半晌,她闷声道:“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多?”
阿竹想了想,认真道:“极少,大部分人都挺友好的。”怕她不信,“我还有回头客,昨日还买了好几个呢。”
看她依旧闷闷不乐,阿竹也不知晓怎么办,他知道自己嘴巴笨,正发愁时,他突然眼睛一亮,“你看,那边的货郎在卖饰物,我们也去瞧一瞧罢。”
他把东西托给一旁卖豆花儿的老伯照看一会儿,拉着周清妩穿过人流,向对面走去。
周清妩眼睛发直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节骨分明的大手,心中惊奇不已,这……这真是少见!
但还没来得及待她细细感受,他就松开了。
她摸着自己的手腕,心中怅然若失。
“这位郎君,给小娘子买些首饰罢,汴京来的货源,都是那里的新式样,你瞧这朱钗,珠子滚圆剔透,刻纹讲究,那些个汴京里的小娘子,个个出门都带!”
他拿起一支朱钗,见两人都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手上,知道有戏,“不贵,才两百文,这往头上一戴,多有面儿。”
周清妩心里有些痒痒,这朱钗花珠小,有点儿像琉璃珠,色彩清淡,不显俗气,只是这价格……
她有些犹豫,扯了扯阿竹的衣袖。
反观阿竹,他波澜不惊地看了货郎极力推荐的朱钗一眼,目光反被他货摊架上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绢花吸引住了,一片片布艺花瓣色彩鲜艳,看得他眼花缭乱,直叫挪不开眼。
他惊奇地端详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绢花,眼睛就像是要长在上边了一样。
直到袖子被扯了一下,他才转过头来。
周清妩虽心里不舍,但还是放下朱钗,“我们再看看,还是别……”
话未说完,一道油腻的声音插了进来——“穷鬼就不要在街上丢人了,小美人儿,这鲜花可不能插在牛粪上啊,你看中哪个,我安大少爷就给你买,只要……”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自诩风流地嘿嘿一笑,捉住她的手,“只要你跟了我,小爷我都给你买!”
周清妩不设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感觉手被人轻轻搓着,她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肥头大耳的胖子,心中愕然,更是恶心坏了。
阿竹二话不说,上前一个手刀劈了过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他这力道普通人哪受得住,那男子惨叫一声,当下半只手没了知觉。
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垂在半空的反折手臂,哆嗦地转过视线,“你,你竟敢……”一口气没上来,他怒斥身后的护卫,“愣着干什么,小爷花钱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吗,都给我上,上啊!”
那三个护卫看上去不好惹,脸上挂着刀疤,估摸也是混江湖的,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散开,从三个方位以两人为中心渐渐围拢,不知是谁先低喝了一声,双方扭打了起来。
只对了一招,对方就发现了他的缺点,“他是个断手,攻他右侧!”
阿竹没有武器,仅有的一只手也一直在护着周清妩,在对方狠辣的招式下被逼得连连后退。
“男的杀了,女的留活口!要留活口啊!”那胖子在看着他们同样不留情面地攻击着那小娘们,焦急地托着自己的手远远喊道。
周围的人已几乎躲开,周清妩捏着一颗毒粉弹,焦急地寻找契机,只要他们两个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突然,空中一道破风声骤起,她只觉眼角银光一闪,心里顿时浮上不妙,“小心——”话未全部脱口,自己的身体已下意识向他挡去……
“扑哧——”暗器扎入皮肉。
阿竹看着刺眼的鲜红,脑中的一根弦仿佛突然间崩裂,有一股怒火在他心中燃烧。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为何这些人要如此欺辱他们!
怒火仿佛游走于四肢百骸,像是演练过无数一般,也兴许他早就将招式熟练于心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对面所有人都被他震飞在地上,咳血不止,皆举目震惊地望着他。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后退一步。
周清妩也傻眼了,但她反应是最快的,将毒粉弹往对面一掷,拉过阿竹,“我们走——”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刀疤头子仍震惊地望着他们逃离的方向,颤抖道:“这招式……潜龙……七杀楼!他是七杀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睿.手艺人.竹:没有我得不到的手艺。
第18章
他们没有在镇子上继续逗留,一是不想让那胖子再摸着找来,与之发生纠缠,二是怕刚才的动静引起别人注意,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那样大的招式……阿竹的身份,她直觉会很敏感。
所幸暗器上并未抹毒,只伤着她手上的皮肉,阿竹运功,将她带回山上。
后院的小屋里,他满头大汗地翻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而周清妩正捏着竹夹,咬牙将手臂上的六角暗器拔下来。
他急匆匆地拿了个小瓷瓶,鼻尖冒着细小的汗珠,“是这个吗?”
周清妩疼得脸煞白,她点点头,将捂着的伤口的手松开,“你倒在伤口上,一点点就好。”
阿竹的手很抖,瓷瓶里的粉末倒出了一大半,周清妩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
“没事。”她白着脸安慰他,“阿竹,没事的,你别担心。”
阿竹沉默不语,咬着纱布帮她包扎。
天色接近黄昏,太阳已有落下的势头,最后一缕橘色的日光照进小屋,映到阿竹的脸上。
他很认真,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在编篮子时,在劈柴挑水时,在与大黄说话时……好像每一次,他都能全心全意执着于手里的事,一双碧潭般澄澈的眼眸中只装的下他眼前之物,专注而执着,仿佛谁也不能动摇。
沉溺于其中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
而此时,他的神情又好似与以往有些许不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珍视着。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开口:“阿竹,你喜欢我吗?”
狭小的空间里,不知是谁放缓了呼吸,气氛变得安静起来。
他浑身上下像被冰块凝住一般,明明已是开春,他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这种谎言毫无意义,但一想到她厌恶的眼神,他就觉得心脏像是被谁捏住,正被无情地慢慢收紧。
她已经猜到了。
这种感觉无异于凌迟,他即迫切希望刽子手快刀斩下,又希望他能仁慈地放过自己,但是……
他缓缓垂下手,像是等待最终的判决。
……
没有,是不喜欢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