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中贫寒,城中的大夫看不起,也付不起药钱……游医又迟迟未来,等来了腿伤已经严重了……”
“唔,看你家孩子挺多,若家中有孩子会医术,一来家中有事也能及时救治,二来也能贴补家用。”
陈娘子苦笑一声,看这小大夫细皮嫩肉,心道大概是富贵家里出来的,哪里知道他们平民百姓学医的困难?
“东边小常山最近便在广招学徒,不收拜师费,我看您家四丫机灵,若是能送去学学,未必不能成为大夫!”
“四丫?”陈娘子看了看站在一边眼神明亮的女儿,摇摇头,“不成不成,她一个姑娘家,哪能去学医?”
郗瑶脱了帽子,“不瞒您说,我便是姑娘家,小常山乃是我师门,如今不也能外出行医?”
陈娘子看她铺满一肩的乌发,愣了愣,小大夫竟然是个姑娘家?难怪……眉眼秀丽,身形瘦弱!
她一时顿住,一旁的四丫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直到一声“不成”,她的心才落了下来,低垂着脑袋,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
陈娘子面有窘色,“她哥哥姐姐忙着做活养家,家中还有两个弟弟,我又成了这样,这……只能由她照顾……”
郗瑶心下叹了一口气,是了,再小的女孩百姓家中可能会愿意送去学院,可她们学医却是太早了,若不是有天赋,还得派人照顾。
若是大一点的孩子,十岁左右最好,可这个年纪,在家中已能照顾弟妹,再大些便是家中劳力,或是订亲待嫁。
又怎愿送去学医?
第34章
郗瑶心下明了, 也谈不上多失望,只是多少还是有些无力。
她将帽子带好,吩咐逢春留下几副药, 便告辞离去。
“娘我去送送他们!”四丫追了出去。
郗瑶回头看小孩急匆匆的样子, 招招手, 四丫上前,郗瑶伸手拍拍她。
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不识字……也能学医吗?”
“这有什么不能, 你还小,便是边学医边识字也不迟。”
“小常山……真的还收女……学徒?”
“小常山只收女学徒……”郗瑶说完,见她眼神一亮, 不禁笑了笑,褪下手腕的菩提珠,“拿着这东西,若是有一天去小常山, 拿出这东西,一定让人留下你。”
四丫站在门前, 紧紧握住木珠, 目送马车离去,心里有了些不一样。
郗瑶上车便靠着闭上了眼,逢春取了薄披风给她盖上, 试探地叫了声,“郡主?”
“没事, ”郗瑶有气无力应着,“太久没看诊这么多人, 回去歇歇就好了。”
逢春心下担忧,直到回府见郡主如往常似的用膳歇息, 才放下提的一口气。
郗瑶歇了两天,着人将小常山收女学徒一事传了出去。西城北城,郊外各个村子渐渐都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大多数人只当是个传闻,没想过要送自家女儿去学劳什子医术,迟早要嫁出去,学那东西做什么?有些人还打听着那小什么山收不收自家儿孙,他们家儿孙聪明机灵,定能做个好大夫!
郗瑶也不急,郗长臻听说了,倒指点了几句,“传下去别忘了说吃喝全在医学院,额外帮工还有月钱。再有,妹妹怎么忘了慈幼院的人?”
“嗯?”郗瑶不解,“慈幼院的人早便在庄子上了。”
“京城可不止一个慈幼院……”
原来慈幼院还不止一个?郗瑶皱了皱眉,让人将赵三找来,这小子果然知道。
他拍着胸脯保证,“郡主放心,小子一定将事情办妥!”
自从在医馆帮工有了月钱,他又接济过两回,两个慈幼院的人本就信他。他又机灵,带着小七出门,活生生的例子,没两天便将慈幼院的那帮孩子都忽悠到了庄子。
将小七调出来,男孩们安排在一处,大些能做事的便在医馆帮忙,小些的也都住在医馆后院,打打杂。
女孩们仍先住在庄子上,于青芜管着,得空教着识字,另派了个嬷嬷管着。
于青芜性子温和,行事果决,郗瑶原想着待学院建好后,她来做个“行政主任”,统管着这些学生,没想到她却不愿意。
“其实比起管事,奴婢更想跟着学些医术,”于青芜温温柔柔道,“去岁在归一园内劳郡主相救,便有意寻了医书看,后来……现下有机会,还是想学学……”
她既然想学,郗瑶自然同意,“这样吧,以后院内琐事自有嬷嬷管,你只带着学生跟着一起学吧!”
这边庄子上已有十余个小姑娘,性子不一,有乖巧懂事的,也有性情偏激的,不过嬷嬷是个厉害的,姓高名仪尓,是当年定国身边的大丫鬟,战场上都去过,何况这么几个小丫头?
没几日便管得服服帖帖,安安静静和于青芜学认字。
郗瑶放下心来,安心等顾霄的消息。
顾霄之前和徐三少爷打过一场,两个被妹子坑的人惺惺相惜,倒是熟络起来。老将军看他俩玩得来,索性让三儿带着小弟子去了城外军营,免得小弟子秋里跟着巡视边疆不适应。
顾霄上辈子在军营里待了十几年,怎么会不适应,不过师傅一片好心,便听从安排。在营里过了段如鱼得水的日子,回来先找了侯七问山上的事,得知一切安好,才吩咐几句。
隔天便领着两个丫头去找郗瑶,郗瑶听完他的话,这不就是找的托吗?
“她俩愿意学吗?”
“怎么不愿意,”顾霄指指左边那个丫头,“她娘病痛缠身,家中每年吃药耗费不知多少,家中阿爹与两个哥哥做活也挣不来几个钱,你这儿又能学医,又能领月钱,她出来还省了家中粮食,这等好事,不过是众人还不敢相信罢了。”
郗瑶按他说的,将两人送去了庄子,两个小姑娘战战兢兢,听说半月可回家一次,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边消息已放出去,暂时也别招人了,等着学院建好,人求着进去才好。”顾霄喝口茶,又问,“光想着招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教得过来吗?”
郗瑶耸耸肩,笑眯眯道,“嘿嘿才不会只有我一个呢,我拖阿爹查过,京城里原来还有一位夫人,也善岐黄之术,寻个黄道吉日,我得亲自上门去请!”
上辈子大多时间他都在边疆,京城里善岐黄之术的夫人,顾霄还真不太清楚,不过郗父给的消息,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回他可猜错了!
这位夫人姓吴,夫君是礼部尚书郑大人,郑大人前几年因病过世,其扶棺回乡,今年三四月才回京。
吴夫人出身江宁吴氏,正经的书香世家,族内代代出大儒,先前世家书斋里便有过吴氏大儒所注经义。
吴夫人自己也是饱读诗书,有名的才女,连医书也研习过。
对这等大家,郗瑶十二分的尊重,提前便派人送了拜帖,等了两日,吴府回了信,却是婉拒了。
逢春有些不高兴道,“主子还忙着选拜礼呢!纠结来纠结去人家还不乐意咱们去!”
海棠推推她,“吴夫人三年没回京了,才回来总是忙些。”
“怎么就才回来了,这都几个月了……”逢春嘀咕。
郗瑶看着这封拒绝信,说辞很官方,可人家本来就不认识她,即便拒绝了拜访也正常,只是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合适的老师,郗瑶可不愿轻易放弃,她提笔又写了一封信。
接连两回,那边都婉拒了,第三回 总算是同意了拜访。郗瑶带着千挑万选出来的拜礼登门了。
她曾经的学校就有一位女老师,德高望重,医术高明,真正的国手大拿,老太太和郗爷爷一辈,两人还认识,对郗瑶自然没那么客气,别人的作业一百分,她的要求得是一百二十分。
老太太带着一黑框眼镜,说话时嘴边带笑,可凉凉地看她一眼,刚有些得意的她立马被拽回了地上。
是以见这位据说才德兼备的吴夫人,郗瑶莫名有种见老师的既视感,在马车上翻来覆去将早准备好的说辞又顺了一遍。
吴府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安静,无论是守门的小厮管家还是带路的丫鬟婆子,行动间衣角不乱,嘴边笑容的弧度丝毫不变。
转过照壁便至花厅,吴夫人正襟危坐,见人来,远远起身,等郗瑶到跟前,她已福了下去,“臣妇郑吴氏给昭宁郡主请安!”
郗瑶忙将人扶起,笑盈盈福身道,“夫人安好!”
吴夫人侧身避过,严肃道,“郡主不可,按品级,臣妇万不敢受郡主的礼。”
郗瑶是正一品的郡主,吴夫人是正二品的夫人,从品级上说,却是不该受礼,只是私下里又不同,像徐夫人,她也是一品,按规矩,该像皇室一品行礼,可郗瑶每每徐姨徐姨叫着,她不也受了。
郗瑶只笑着,“夫人严重了,从祖母那一支来说,夫人还是我的长辈呢,小女给长辈行礼,天经地义。”
高门大户联姻错综复杂,像郗老夫人殷氏便与吴夫人婆婆同出一氏,乃同枝的堂姐妹。
吴夫人微微皱眉,没再言语,只让郗瑶就座。
两人对坐,郗瑶这才有机会打量起她。
原以为吴夫人年岁颇长,其实她看着不过三四十的样子,听说她先前一直在为郑大人守孝,只是如今已三年了,她还是一身素衣,只佩简单的银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