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那座城时,她试图用一块糖果引诱两个小孩子,结果却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他们居然认为依兰是强盗,是来抢金子的。
青壮年被抓去挖矿?可是征用平民采矿本来就是贵族的合法权利,挖出来的金子也和平民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
依兰小毛线很无奈地甩着绒毛,思绪继续向前……是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老头子有问题,还是那个拎起篮子来赶她走的老太太有问题?或者是那个特别胖的胖老头?那个胖老头说了句什么来着,‘别烦我,我又没有儿子,什么好事都轮不着!’
这样的线索远远不够。
依兰想来想去,思绪越来越沉重,虚弱的身体坠入了梦乡。
这一夜依兰醒了很多次。
梦境零零碎碎,最开始梦见军队成功端了黑巫的大本营,挖出一个宫殿那么大的藏金窟,里面金光闪闪,全是金币和宝石……
依兰在金山上打了两个滚,忽然往下坠,坠到了一张黑色的巨嘴里面,它有点儿像克苏尔特的嘴,但整个形体都是黏稠的半固态,生生把她吓得睁开了眼睛。
再睡,又梦到了坎贝尔,他扬着鲜血淋漓的剑,冲着她大喊:“我要杀了你!”
还梦到了那些失踪的人。遗憾的是这个梦境并没有任何提示作用,那些陌生的眼睛只是毫无情绪地凝视着她,一直凝视着她。
诡异凌乱的梦境一直持续到交换身体之后。
依兰在大躺椅上皱着眉头轻轻发抖,再一次陷入噩梦中。
“不——”
身体在摇晃。
“小依兰,醒醒。快醒醒。”
依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路易·温莎的脸。是他本人。
“路易大人,现在几点了?”她问。
“十二点了。”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十二点。
依兰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为什么我一觉睡到现在?难道他昨晚没睡吗?”
路易·温莎弯起银色的眼睛,非常感慨地说:“黑暗神大人昨夜真是太酷了!”
依兰眨巴着眼睛,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哦?”
肌肉有点酸疼,看来昨夜他进行过剧烈的运动。
路易·温莎站了起来,不擅言辞的他抬起双手,在胸前比划:“大人告诉我,他要出去杀人。噢,无论大人要杀谁,我当然是无条件地配合!我正在召集人手,大人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任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让手下先把所有的魔药、毒药、炸药都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我的手下刚刚在剑刃上淬好剧毒,大人他就回来了。”
“他从夜色中显出了身影,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剑,气势就像一座大山,他就这么走过来,我底下这些好手谁都不敢呼吸……”
路易·温莎比划了一下,“大人非常冷酷地把剑抛到地上,说,‘把它扔到东南野地里,别留足迹’。”
依兰眼睛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更加激动:“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替大人处理这件小事,真是我的荣幸。天亮之后,消息传了过来,小依兰你猜大人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依兰紧张地问。
路易·温莎神秘地笑了笑:“巴提·坎贝尔死了。一剑断喉。”
依兰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巴。
她是真的没想到,魔神大人行事竟然这么直接狠辣。
“可是,总督身边不是有很多护卫吗?而且他就在霍华德大公附近……”
魔神用她的身体,是怎么通过层层防御取了坎贝尔的性命?
路易·温莎的表情更加愉快:“吾神,无所不能。”
“总督死在这里,会不会有很大的麻烦?”依兰面露担忧,“会牵连到您吗?”
“噢,当然不会。”路易·温莎笑着说,“霍华德震怒,严令彻查。一查就查到了一个资深刺客,他潜在坎贝尔总督身边已经好几年了,昨夜得手之后,他试图逃走,结果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荒野中,在附近也发现了他染血的佩剑,与坎贝尔总督尸体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当然这位刺客绝不会承认自己杀害了总督。他声称自己是总督心腹,昨夜悄悄离开营地是为了刺杀依兰小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在荒野中,同时对总督之死毫不知情。这种话谁信呢?霍华德下令严刑逼供,可惜这位刺客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坚决不肯招认是谁指使了他。”
依兰叹息:“本来也不是他杀的,当然招不出什么名字。”
她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魔神能够夜视,发现这名偷偷靠近的刺客之后,他潜出营地,袭击了这名刺客,把他弄晕扔到荒野里,然后取走他的剑,用它杀死了坎贝尔总督,随手嫁祸给这位倒霉的刺客。
可怜的刺客根本就没有办法辩解。
曾经给魔神背过不少黑锅的依兰颇有一点感怀。
路易·温莎微笑着,坏气地说:“反正证据确凿。除了总督贴身的人之外,谁能穿过重重防御刺杀一位要员?霍华德已经定案,将结果传回首都,谁也不会再查这件事情。”
依兰笑着摇了摇头:“巴提·坎贝尔死了,不知道他隐藏那个秘密会不会暴露出来。”
“难。”路易啧了一声,“这是利益集团的事,那些人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不过。”
“嗯……”
“只能靠外力来掀开他们的头盖骨。”路易大人阴险地笑着说。
依兰心不在焉地吃午饭。
她开始担忧魔神大人。
他今天没有使用路易的身体,是不是因为昨夜消耗了太多力量?
一想到他的神格中还封印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克苏尔特,她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扔到了油锅里面一样,十分煎熬。
她惴惴不安,时不时就瞄一瞄路易。
路易都被她看乐了,他从书本里抬起眼睛:“小依兰,虽然我能感觉到你在用目光驱逐我,但我一个凡人,实在是有心无力,无法召唤大人降临啊……”
“我没有……”依兰羞恼地解释,“我只是发现您翻页的速度特别快。”
“噢,一个无法离开房间的人,也只能干点这种事情打发时间。”
依兰可不会真以为他是个读书养老的普通病人。上次她亲耳听到霍华德说要捉几个活的黑巫给他研究呢。而且他的古堡里分明养着药剂师,能够分离、制造魔药试剂的那一种药剂师。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解剖尸体,研制魔药也在房间里进行?”
“哈哈哈哈,”路易大笑,压低了嗓门,皱着鼻子阴森森地说,“当然不!那得在血淋淋的黑暗地下室。”
这才有点吸血鬼伯爵的样子。
依兰咯咯咯地笑起来。
午饭之后,魔神终于控制了路易。
他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路易·温莎都告诉你了?嗤,屁大点小事也值得夸耀一上午。他根本不懂杀戮的艺术。”
依兰发现他的神情很不满意。
她有理由怀疑,他不满意的是路易大人的口才——没能把他昨夜的风姿精准描述出来。
所以他其实是故意给路易留出时间替他吹嘘,因为他不可能自己吹嘘自己。
还害她白白担心了一个上午,以为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依兰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了解这位神明大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怎样穿过重兵封锁,杀掉了坎贝尔?”
“这有何难,”他不屑地眯眼笑,声线平淡慵懒,“在我上次沉睡之前,人们更喜欢称为我‘战争之神’、‘杀戮之神’。”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个混乱的时代。”依兰皱着鼻子说。
现在没人崇拜战争,人们都崇拜象征着和平的光明女神。不过……如果维护和平是为了剥削和掠夺的话,这样的和平毫无意义。
“混乱?”他倚在躺椅里,随口说了一句,“天上的风,何时也不会循规蹈矩。”
依兰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风总是从每一个方向来,大自然的造物也都是多样的,既然自然界里都是这样的存在,那么‘混乱’也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依兰及时打住了思绪。
再想下去,就要进入哲学的领域了。坦利丝王国的人们都确信,哲学是最难填饱肚子的学科。
穷怕了的依兰对这门学科有着最天然的恐惧。
“杀死坎贝尔的时候,你没逼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吗?”依兰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很不屑地瞥她:“我有那么闲?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依兰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抓住坏人,肯定要逼问他的同伙什么的啊,直接杀了多浪费。”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全杀光不就好了。”
肯定不能承认这样的刺杀还是有一点冒险的。也就是因为坎贝尔带的人不多、警惕心也不够,而且这附近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便于藏身,这才一击得手。
依兰抬起眼睛瞥了他一下。
他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教你一点东西,省得每次都要我亲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