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恹恹地把眼睛搁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与魔鬼共舞。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着下巴,睨她。
“你以为光明之誓是什么?”他问。
“诶?”依兰动了动眼珠。
他把双手撑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献祭之语啊……只要诚心起誓,灵魂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属于光明神。明白吗?”
声音轻而飘忽,像是魔鬼的耳语。
依兰被话中之意惊得竖起了绒毛:“什么?!”
“嗤。”他晃着身体,讥讽地轻笑一声,然后慢吞吞站起来,去做俯卧撑。
“等等!”依兰大喊。
他侧过小半边脸:“怎么,怀疑我说谎?”
眼神瞬间冰冷。
“不是,”依兰蹦到他的身边,“刚吃完东西不可以剧烈运动,肚子会痛的。”
他:“……”
盯了她一会儿,他嫌弃地啧道:“真是孱弱得无药可治。”
他仰倒在床铺上,依兰蹲在他的身边。
“光明之誓……每个人一生都会念无数遍。”依兰不安地甩动着尾巴,“神圣赞美诗里面也包含了誓词,每个礼拜日大家都会唱啊。所以,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失去了灵魂吗?”
“未必。”他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语气懒散,“得有诚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兰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自己就没什么诚心。妮可、老林恩他们,也都不是狂热信徒。
“不过……”他弯起了唇角,露出恶魔微笑,“现世安稳,光明神不需要抛出诱饵。倘若,有饵呢,你觉得有几个人可以抗拒光明、正义的召唤?”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史书中,人们听从光明女神的召唤,成为了神圣骑士,拥有与恶魔对抗的实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为了光明和正义,谁能抗拒!
谁也无法抗拒吧?!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也是灵魂献祭。
依兰很不安地动来动去,心里掀起了一万尺那么高的海啸巨浪,砸得她晕头转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为神是什么。为什么要畜牧?自然是因为有收割之日。”
依兰的毛毛发出‘刷刷’的声音。
真是好冷酷,好无情。
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就像是养在后院里的鸡鸭牛羊吗?
他摁住了她圆滚滚的身体:“你怕什么,轮不到你发愁。”
她憋了一会儿,弱弱憋出一句:“谁说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大魔法师。”
他不屑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开始锻炼她的身体。
她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她得冷静冷静。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她白天尽可能地锻炼身体,夜里就到镇外的小河边上练习召唤水元素。
她发现,随着练习次数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来越清晰,施法时,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个虚幻投影一样。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忽然突破了瓶颈,一次施法可以召唤双倍水元素了。
满满一桶呢!
身体的强化训练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现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显比从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体时,她也可以召唤出指头那么大的水珠了。
当然这一切都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
疯狂的训练,让依兰胃口大开。
老玛丽变着法儿给她做美食,每一顿都不重样。
今天送来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酱汁的肋排烤得焦黄,底下垫着炸土豆圈,“滋滋”作响的油脂混着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兰埋头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罗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弃。
“人类满足口腹之欲的样子,真是低级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飘出低沉不屑的嘲笑声,修长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仿佛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罗小魂珠在桌面上滚动,他的嫌弃就非常货真价实:“噢天哪,这肉质一看就知道不是现杀现烤的,起码存放了两个小时以上。还有这蜂蜜,居然残留着花粉杂质。盐,盐也只是普通海盐而不是阿兹默罕特供的晶盐……啧啧,乡下怎么可能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这种东西能叫烤肉吗?它就是垃圾!”
依兰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谢谢你的科普了,穷奢极侈的贵族少爷!”
埋下头,继续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依兰,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低劣的食物,怎么入得了口呢,连猪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赶紧提升提升眼界和觉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对吧,大人?”
依兰:“……”
她非常怀疑保罗这个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窗边那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脸庞隐在斗篷阴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说得很好,是时候给你一些奖励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于锻炼你的灵魂。”
他轻飘飘地拈起保罗小魂珠,化成黑雾消失在原地。
依兰:大快朵颐!毫不同情!
当天,从淡红变成通红的保罗小魂珠缩在革包里面抖了一夜。
呜呜呜呜黑暗神大人的奖励好可怕……
七天时间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导师带着满满的收获,愉快地宣布回城。
依兰早已迫不及待想见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从来都没离家那么久过。
那两个家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学会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赚到了钱,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换这些喜悦。
她是如此激动,连历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问题,都可以暂时抛于脑后。
唯一一件不太顺心的事情是,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个人一意孤行,坚持要去拜见她的父母——骑士波利?塔纳曾得到林恩太太认可,这让两位大贵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导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依兰没办法,只能念叨着‘负负得正’,同意这二位上门拜访——但愿不要挨鸡毛掸子。
天刚亮,车队来到了西区贫民窟。
远远看到自家的小木楼在晨雾中露出一个角,依兰就开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电流在来回乱蹿,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车轱辘每滚一下,都让她的心情更激动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达目的地,她兴奋地跳下车,把家门拍得‘砰砰’响。
“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屋门立刻就拉开了。
“诶?”依兰的手诧异地停在半空。
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睡觉吗?她以为得在门外等上十分钟。
开门的人是妮可,她披着一件外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在龙晶灯明亮的光芒下,依兰发现妮可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呆呆地张开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于老了这么多吧?
不对啊!
妮可强颜欢笑,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依兰身后的两个大贵族。
她上前轻轻地抱了依兰一下:“累坏了吧,赶快去睡觉,中午再起来吃饭。”
声音沙哑,像是哭过。垂着头,看不到眼睛是否红肿。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呢?”依兰紧张地攥住了妮可。
这一路上,她都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父母的笑脸,以及喷香的羊肉汤。
妮可把头别向一旁,不耐烦地大声说:“我让你去睡觉!你听不懂吗!”
依兰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难道……那些人对老林恩下手了吗?
“林恩太太,”维纳尔恭敬地行礼,“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能不能让维纳尔为您分忧?”
加图斯不甘落后:“初次见面林恩太太,我是奥登家的加图斯,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吗?”
奥登是王姓。如今的国王正是奥登六世。
妮可终于发现,家里来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头,目光在维纳尔和加图斯身上摇摆,失魂落魄又难以置信。
依兰攥住妮可的袖子,摇晃着她,憋下了哭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会儿,忽然蹦了起来。
“噢!天哪!两位,你们一定是我家依兰的朋友,对吧对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维纳尔微笑,“家父也一直记得林恩先生舍身相护之情,有什么事请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义不容辞。”
他故意撇着手肘,行了个很占地方的贵族礼,把加图斯拱到一边。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绪涌上来,眼睛马上就红了。
“请,进屋里说话吧。”
依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泼辣的妮可摆出这么虚弱谦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针扎一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