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琨瑜越发无奈了。
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正要结束这一场没由来的闹剧,却忽然被江时一挥手打断。
他扯扯唇角,眯着眼也不肯她:“余同志,麻烦你去书房帮我拿一匣子弹过来。”
“......你要干什么?”
“弹夹里只剩一发子弹了,我怕她跑起来一次击不准。”
江时又抽出那把熟悉的枪,晃晃悠悠抛着玩,嗓音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残忍笑意,“多装几发,以免弄不死。”
“江时......”
“余同志,拜托了。”
“......”
每当江时叫她“同志”的时候,就代表这件事他是真的认真了,绝不是在开玩笑或是演戏。
也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余琨瑜思考了不到三秒钟,就立马转身准备上楼。
虽然不知道江时为什么非得对顾长英这么“赶尽杀绝”,但最基本的亲疏远近她还是能判断的。
在江时和顾长英之间,她肯定选江时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等一下!”
虽然走了不到两步,凄厉又绝望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硬生生阻止了余琨瑜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她转回身。
只见顾长英无力地垂下手,手握成拳,死死攥着,语气却很轻:“我写。我写行了吧?”
而江时勾起唇,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
立春后第三日,多情的金陵城又开始下起缠绵细雨来。
顾长英拎着两个大皮箱,背着一包裹的衣服细软,跟逃命似的离开了这座轻风细雨的漂亮宅子。
再多呆一刻,她都感觉自己要窒息。
之前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想要和江时好好谈谈离婚赡养费一事。
结果三言两语就被对方贬低的不成样子,冰凉的枪口往脑门上一顶,她所有热血和展望瞬间都熄了火。
也就是从这刻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过于想当然了。
这个时代的规则她都还没摸透,就敢天不怕地不怕地与这个世界的土著硬刚,确实只能怪她自己不识时务。
然而就在她终于意识到人间险恶打算乖乖打退堂鼓的时候,人家却不肯轻易放她走了。
——顾长英和江时协商离婚补偿费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但她写一封感谢信,却足足用了一天半。
按照江时的说法,这封感谢信并不纯粹是一封“感谢”信,更是为了防止她反咬一口而留下来的凭证。
所以除了笔迹做物证,还要有个第三人在旁做人证。
江时很厉害。
第二天中,他就把金陵城有名的才女鞠温文给请来了。
顾长英看到人还没什么,耳朵里听到“鞠温文”这个名号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鞠温文。
祖籍江浙绍安,父亲被调任至金陵大学教书后,一家老小都还留在绍安,她母亲甚至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一门婚事,但她坚持要“出去见见世面”,于是跟着父亲来到了金陵。
鞠温文父亲只是一个小教员,后世人评说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了鞠温文这么一个女儿。
鞠温文不仅生的漂亮,性格也外向大方,读的是法律,却精通英文,法文,日文,翻译了不少著作。
她积极的促进女子开放,鼓励女子也要放足进步。
虽然她终身未嫁,不曾留下一儿半女,却留下了不少诗篇警句。
她是这时代有名的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作家,甚至还是金陵女子学报的创办者。
哪怕几十年过去,后世写她的传记,赞扬她的文章依然不少。
顾长英就是她的狂热粉丝之一。
可以说民国这么多女子,最让她喜欢崇拜的,就是鞠温文。
而现在鞠温文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顿时有种时空割裂的虚幻感。
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鞠温文本人其实并没有后世电影里那些扮演她的女明星那样漂亮,只不过她的气质确实出众脱俗。
头上烫着时髦的卷发,身上穿着新式的旗袍,披了条流苏披肩,笑起来落落大方,十分有自信。
一看就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她是被江时匆匆忙忙硬拉过来的。
到了江宅才听余琨瑜地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后痛快地表示,自己愿意当他们离婚的见证人。
顾长英不太会写字。
......不,也不能说她不太会写字。
毕竟真要正正经经算起知识水平,顾长英可能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要高些。
再怎样也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想知道什么网上随便一搜就出来了,而且她还是堂堂正正一等院校毕业生,文凭的含金量并不低。
只不过她学的是英文,繁体字仅限于能看懂,最多常见的会写几个。
其余那些,在鞠温文这些人眼里看来,根本就是缺胳膊少腿完全不像样。
所以最后,是鞠温文先根据顾长英磕磕巴巴的话拟了一份稿,然后再由顾长英对着稿子照抄一遍。
真是比跟外国人签合同还麻烦。
不过这封信既然是由鞠温文拟的,措辞自然就体面了许多。
江时看完十分满意,大手一挥,示意顾长英:“你可以滚了”。
顾长英哪里还管他的态度礼貌不礼貌,客气不客气,巴不得得到准许好早点离开这个魔窟。
于是连行李也没多收拾,乱七八糟拎着几个箱子就出了门,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她也没走远,静静地站在巷口拐角处的屋檐下,忍受着时不时被风卷过来的冷雨,一动也不动。
她在等着她的偶像从那间宅子里出来。
顾长英是真的崇拜鞠温文。
她想向她表达一下自己的倾慕和喜爱。
想请教一下上辈子十分好奇的那些问题。
同时她也十分想问问:
“为什么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会跟江时和余琨瑜这样的人结交?”
——果然,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圆滑周到如鞠温文,也难得愣了一愣。
“江时和余琨瑜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顾长英顿了顿,想着怎么样措辞才会比较不伤人,“您鼓励开放,追求进步,希望大家可以平等对待全社会的女性,不论是旧式还是新式。可是......江时他们和您的思想却完全相反。”
鞠温文有些好笑:“那应该是你对他有些误解了,虽然我与江时的关系算不上十分好,但是在鼓励开放,追求进步和平带对待女性这一点上,我敢肯定我与他所持的观点,是完全相同的。”
“......我觉得您不仅要听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是怎么做的。”
“做?他做不是挺好的吗?”
鞠温文拧了拧眉,不明白这姑娘为何要在她面前说这些小话,“你看他与你离婚离的多痛快,还帮助你去上学念书,鼓励你寻找新的姻缘,我认为他做的十分好了呢。”
“天,难道你认为他这样做是对我好吗?”
鞠温文被她陡然抬高的嗓音吓了一跳,往后退几步:“你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顾长英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焦急地问:“难道你没有听清楚事情的经过吗?你不知道我在江家守了两年的活寡吗?我差点吃不饱,冬天也没个手炉......”
“只是这些阴差阳错的事儿,总也不能就全怪到江时头上吧。”
鞠温文哭笑不得,“况且他如今也还了你一个清白身份,替你瞒下了这桩婚姻,你依然可以自由再嫁......”
“可是我在江家耗了两年,那是我整整两年的青春啊!”
“......”
面对着小姑娘的义愤填膺,鞠温文沉默了许久。
好半天,她才缓缓开口:“所以余琨瑜不是另外补偿了你好些银钱吗?还替你安排了学校和住处,顾小姐,你听我一句劝,这事儿你真的不能怪到他们夫妻头上,余琨瑜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还是觉得人家欠了你的,那我真没法儿跟你谈。”
顾长英不理解。
她完全完全不理解。
难道是因为那两年的孤独和凄楚不是他们经历的,所以他们对原身的遭遇就没有丝毫同情心了?
原身在深宅大院里闭门不出,吃着冷菜冷饭满怀期冀地给她的“丈夫”做衣裳鞋子时,而江时正在外头和别的女人风花雪月。
他们心里对此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两年的青春和付出,在你们看来,难道真的是区区一些银钱就可以偿还的吗?”
顾长英失魂落魄,“难道顾长英就不值得一个光明正大的承认,不值得一个发自肺腑的道歉吗?顾长英的生命,就这么轻贱吗?”
......
说实话。
鞠温文完全搞不清楚这个姑娘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一向心直口快,听不得对方这些凄凄哀哀,颠倒是非的话,直接就开口道:“那江时和余琨瑜呢?又有谁来给他们道歉呢?”
“他们有什么需要被道歉的?”
“怎么不需要,你自己想想,江时明明提前与你示过警了,你也答应他说婚事作罢了,结果到头来,这桩婚事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你和他的长辈,其实都没有尊重他的自由,对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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