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接过玉佩看了,不得不点头,余光瞥着赵娇娇又是无奈又是气愤。
尹洛依停顿了下,挑眉道:“经过上面的推断,民女有理由认为这位王公子视力不好,甚至连几米内的东西都看不清,那他的证词就有很大的问题。”
“还请大人明鉴。”尹洛依俯身一礼,恭敬道。
沈浩带着玉扳指的手掌在漆黑的案上轻扣,翠玉磕在木头上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沈浩眼珠子不停的滚动,思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赵府给的条件让他很心动,但前程摆在面前,也得有命享。沈浩又翻动了下案上的口供,他拍下惊堂木,呵道:“大胆王二,竟敢做伪供蒙蔽本官,来人将他重打仗打二十大板,给本官丢出去!”
沈浩命令一下,两侧的差役迅速出列,将王二架起,王二见势不妙,立刻喊叫了起来。他拼命挣扎着,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赵娇娇,迎来的却是赵娇娇冷漠的眼神,读懂那眼神里蕴含的信息,王二脱力的垂下双手,眼睛里布满了死气。
他的妻儿在赵娇娇手里,他不能说啊!
“大人且慢。”尹洛依出声打断道
动手的差役转头看沈浩点了头,他们一下送了力道,任由王二趴在地上。
“我和这位王公子素未相识,他干嘛犯着被报复的风险来作伪证,民女觉着这其中定是有人指使,还请大人明察。”国公府乃武将世家,尹洛依身上留着先祖金戈铁马的血液,认真的时候那骨子里隐藏着的肃杀之气一下涌了出来,连沈浩也被震慑住了。
赵钰从进来后就倚在柱子上,一直没开口说话,他看着堂上自信张扬的女子,眼里蕴满了浓浓的笑意。
弹了下袍子上的灰尘,赵钰站直了身子,他转身看向后边还在不停向前挤的群众。阳光下少年的眼神澄澈,他取下腰间挂着的扇子,边晃悠边扬声道:“父老乡亲们也都看见了,我赵钰就一混吃混喝的纨绔,哪有那胆子‘杀人’。”
少年用扇子点了额头,摇头道:“镇南王府这一辈就我这么个不成器的,祖母每逢初一十五就在城外食粥,可怜她老人家,差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京城明面上处处繁华,外人常道“走在京城街头都能捡着金子”,却不知道京城里还有很多吃饭都困难的百姓。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不少都拿过镇南王府施的米面,现下虽没有确凿证据,但很多人都以偏向了尹洛依他们这边。
一时间,群情激奋,瞬息之间,两方的强弱已经完全对调了。
孟元抬眼看了看天,云层散开了些,阳光透过灰蒙蒙的云朵洒下,天色渐渐明朗了。
他算了算时辰,证据也该到了。
☆、情思
夏日刚过, 这几日已经入秋,风一吹天气愈发凉爽了。
正午时分,太阳却彻底看不见了,天上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黑底缎面的靴子在小水洼中踩过, 泥点溅起粘在贺兰卫袍尾, 他敛着眉目浑然不知, 继续大踏步的向前。
走了一段路,贺兰卫停了下来, 向摆着油纸伞的小摊走去。他随意拿了一把后把银子扔下,走回原处将伞递给陆聆烟, 面上笑的温柔:“给, 下雨了,别淋着。”
接过贺兰卫递来的伞,陆聆烟握着伞柄, 抬眼看贺兰卫的背影。在原地怔怔的站了一会子, 下落的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睫, 陆聆烟眨了眨眼, 莹白的手指微微收紧。
垂眸看着手里的油纸伞,陆聆烟低低的笑了下,面容如同芙蓉般清爽, 随即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再看尹洛依这边,因着赵钰这一闹,堂上静默了一会子。当贺兰卫带着陆聆烟挤进来时, 孟元正看着外边,两人视线在热闹的空气中交汇。只一瞬,两人的视线很快错开了。
两侧守着的差役见着贺兰卫旁若无人的带着个小姑娘进来,虽摄于贺兰卫的气势, 还是不得不提剑上去阻拦:“大胆,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顺天府。”
贺兰卫握着笛子转了一圈,轻易地将差役拔出的剑抵了回去,他扯嘴笑了,不是浅笑而是放肆的嘲笑。
他拿笛子抵在差役胸口,嗤道:“怎么,沈大人这是要升官了,这般看不上在下,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沈浩闻着声音,果然看见了往里来的贺兰卫。虽不知贺兰卫所来为着何事,但沈浩还是敛了神色,紧接着换了副笑脸,热络的对着贺兰卫打招呼:“我说今日晨起的时候怎的有喜鹊在窗前闹呢,原来是贺兰大人要来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官现下还审着案,不知贺兰大人特意跑这一趟儿所为何事?
贺兰卫虽然只是五品刑部郎中,比起沈浩这顺天府府尹的官职整整低了两级。但贺兰卫办事雷厉风行惯会揣摩圣意,自入朝以来就很得盛宠,二十来岁就做到了刑部郎中的位置,满朝文武之中也算是独一份了。
面对沈浩的示好,贺兰卫很给面子的收回了笛子,他把笛子别回腰间,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挑眉道:“在下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日上衙的时候,在下听了底下人碎嘴,知晓了这几日顺天府吵得沸沸扬扬的案子。”贺兰卫瞟了尹洛伊一眼,以眼神示意沈浩,而后玩味一笑,肆无忌惮的道,“这不事情涉及国公府,尹相托了尚书大人帮忙,大人又把这事儿交到了我头上。这不‘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我也不得不办,一查才知道,这案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挺多的。”
“素闻贺兰大人是查案的一把好手,掩藏了多年的‘读书人失踪案’还是贺兰大人破的,本官正愁此案找不到什么关键证据,不知贺兰大人查到了什么?”沈浩将手从惊堂木上头挪开,放低了姿态道。
公堂上零零散散的挤了几十人,外间围着的百姓少说也有几百。一时间,不只是沈浩在注视着贺兰卫,连尹洛伊也把视线落在了贺兰卫身上。
趁着沉默的间隙,尹洛依偏头看了眼孟元。孟元余光感受到尹洛依的注视,对着她勾唇笑了笑,尹洛伊抿了嘴角,大概知道贺兰卫到底是得了谁的托付了。
贺兰卫侧身,将身后的陆聆烟让出来,他觑了赵娇娇一眼,而后嫌恶的揉了揉眼睛,说道:“沈大人也知道赵姑娘落水没出大事,是因着当时有会水的姑娘救了她。经过查证,本官发现当时救了赵姑娘的正是陆将军府的大姑娘陆聆烟。”
陆聆烟出身将军府,自不像寻常闺秀那样娇养,虽然从表面上看着陆聆烟长得温婉娴静。但尹洛伊知道,陆聆烟不仅会水,而且武艺还不错。
从贺兰卫身后走出来,陆聆烟福身对着沈浩恭敬的施了一礼,而后转而看向赵娇娇,笑道:“三日前赵姑娘落水我侥幸救了赵姑娘,不知赵姑娘可还记得。”
看着陆聆烟温和的笑颜,赵娇娇恨不得上来撕了她的面皮,咬牙切齿道:“陆姑娘仗义出手本姑娘自然记得,这几日为着这案子我心力交瘁,没来得及答谢陆姑娘。改日得了空,一定登门向陆姑娘道谢。”
“我今日来顺天府并非为了让赵姑娘报当日的‘救命之恩’,当日不过举手之劳,赵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陆聆烟大方一笑,话锋一转道,“我今日所来是受人之托,要将那日画舫上发生的事说出来,给这事儿一个真相。”
尹洛伊冷眼看着陆聆烟,看着这位她前世的小姑子。光线充足的堂上,尹洛依定定的看向着着素衣的陆聆烟,眸子里闪着晦暗不清的光芒。
得了沈浩点头,陆聆烟不顾赵娇娇狠厉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们那日乘的画舫当时距国公府的画舫还有些距离,船夫也上来禀告了,是赵姑娘执意不肯让道,下了命令故意撞上去的。”
“你撒谎。”赵娇娇伸手指着陆聆烟,呵道,“要是我故意让人撞了上去,我干嘛不推别人下水,要自己掉下去。做这种拿自己的性命去诬陷人的事,我赵娇娇还没那么蠢!”
陆聆烟摇了摇头,道:“不,因为当时适合落水的只有赵姑娘。”
赵娇娇彻底怒了:“陆聆烟,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因为画舫上和国公府有不愉快的就只有赵姑娘,而我当时正在赵姑娘身边,赵姑娘也恰好知道我会水。”陆聆烟坦然面对赵娇娇阴狠的眼神,毫不畏惧的解释道。
沈浩听了一耳朵,从案上抽出当时其他姑娘的口供,问:“三日前录口供的时候陆姑娘以染了风寒为由避开了,可其他供词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是国公府的画舫故意撞了上来,这一点你要怎么解释。”
陆聆烟淡声道:“因为赵娇娇捏住了她们的把柄。”
天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声,尹洛依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心想要下雨了。
看着四周的混乱,尹洛依思绪纷杂,却知道陆聆烟接下来说的话定会震慑到很多人。果然,下一刻,堂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贵圈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说出来也无妨。当时画舫上请了小倌,她们怕赵娇娇把这事儿说出去,不得不配合她。大人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