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尹洛伊余光瞥见案上摞成小山似的卷宗,视线落在尹杰青灰的眼下,尹洛伊鼻子一酸,她转头低头道:“多谢父亲。天色已晚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了,父亲早些休息,别熬的太晚。”
尹杰伸出去拿卷宗的手一顿,漆黑的眼眸里闪出一道亮光,他看着尹洛伊背影消失的地方,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
三日后,顺天府。
赵娇娇落水一案,因着涉案几人的身份不凡而迅速发酵,短短几日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因此今日来的人极多,直把顺天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娇娇已经在堂上等着了,她端站那“公正严明”的牌匾斜下方,一脸的得意,面上漾着稳操胜券的笑意。
尹洛伊一行进来后,外头吵嚷的声音更盛,外头成群的百姓挤个不停,把木质的围栏撞的直晃悠。
沈浩面色一沉,他拍了惊堂木,两侧震天的“威武”声响起。
尹洛伊抬首,看了一眼头顶上“公正严明”四个字,眉目收敛,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伪证
三日前已经审过了一次, 这案子目前双方各执一词,缺乏的就是关键证人。
尹洛依看向站在赵娇娇后边的青年,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身量中等, 胡须剃的干净, 穿着件不合身的锦袍。
将青年上下打量了几眼, 高堂上的沈浩拍了惊堂木,尹洛依把视线转了过去。
高堂之上, 沈浩剑眉竖起,厉声道:“画舫相撞落水案三日前因着证据不足, 双方又各执一词, 这才延后到了今日。这三日里,本官已派属下去了护城河,查探了有关线索。”
沈浩将手从惊堂木上挪开, 他眼珠子一转, 眼神落在赵娇娇身上时顿了顿, 而后他把视线落在了赵娇娇身后的青年, 说道:“王二,根据你提供的证词,你说你当时也在护城河游湖, 并且看见了赵姑娘落水的经过,是国公府的画舫故意撞了上去,才害的赵姑娘落水的。”
“可属实。”沈浩扬起手上的状纸, 问道。
王二从赵娇娇身后走到堂前,叩首道:“大人,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当时草民租了画舫在湖上游玩,正瞧着远处的风景, 不料转眼间瞧见了映有国公府标志的画舫撞上了旁边的一艘画舫,当时被撞的那艘画舫还有个小姑娘掉了下来。”
说道这儿,王二顿了顿,他转身指着赵娇娇,肯定地说道:“草民瞧得真切,当时落水的正是这位姑娘。”
“这两日这事儿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草民听说后自觉不能沉默下去了,这才斗胆站在堂上,向大人向世人说出真相。”
说完,王二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端的是大义凌然,不畏权势的正义之态。
外头围观的人听了这一番话,都义愤填膺起来,要是眼神能伤人的话的话,他们此刻怕是恨不得在尹洛依几人身上戳出洞来。
更有“仗义直言”者,扒着半人高的栏杆大声喊道:“国公府和镇南王府的姑娘郎君蓄意杀人,大人一定要严惩不贷,万不可碍于权势不惩罚他们,还请大人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第一个声音响起,后头正义的附和声跟着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声浪阵阵,似要化作滔天巨浪,掀开房顶,把尹洛依几人卷入无边的洪流中。
在不绝的叫骂声中,尹洛依淡然转身瞥了一眼王二,略过他身上的锦袍时,尹洛依眸光微闪,面上依旧镇定。她上前朝着沈浩施礼,清泉般干净的声音在吵杂的堂上缓缓溢出:“大人,名女有话要说。”
尹洛依开口之前,孟元转身看天,太阳被云层遮住,天色昏暗,整方天地都被一股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忽的起风了,狂风将青石板上的灰尘卷起,灰尘漫天飞舞,喷了围观的人一脸。
挑着担的汉子抹了一把面上的灰尘,骂骂咧咧的碎了一口,拼命挤到前头,踮起脚尖迫不及待的等着看热闹。
“民女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大人可否容民女向这位‘证人’问几句话。”尹洛依端站在堂上,面对这样声势浩大的责问,面目间没显露半分惧色。
绯红的裙摆被风带起,尹洛依眉头轻蹙,飘扬的衣袂为她增添了几分飘逸之姿,沈浩跟着把目光从王二身上移开,看向了尹洛依。
沈浩捏着惊堂木沉默了半晌。
为显示公正,也为着稳定来自国公府的压力,片刻后他终究点了头,允了尹洛依的请求:“尹姑娘但问无妨,但案子最后的结果还是由真相决定,要是有人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高门贵胄在律法面前也不能免受责罚。”
尹洛依颔首,眉目舒展,面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她说:“大人说的极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臣女身无长物。只是,真相尚未大白,这位‘证人’的证词臣女也不敢苟同。”
第一次上顺天府这种地方,眼下又被上百人看着,王二看着镇定,心底其实早就急开了。
尹洛依侧身冷冷的睨了王二一眼,敛了神色,她不笑的时候那股子高门贵女的气势全数溢出,一股脑的砸向了王二。
随后,尹洛依又刻意将嗓音压的很低,说道:“我听大人唤你为‘王二’,不知这可是公子本名,我看公子穿着富贵,敢问公子可是做买卖的。”
王二理了下袖子上的褶皱,他回道:“‘王二’就是在下本名,也不怕告诉尹姑娘在下就在西市那头做买卖。先父在世时常教导在下‘人穷志不穷,要为人正直、行事首先得无愧于心’。既然遇到了不平之事,在下就不能不管……”
王二长了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正义凛然的说话时唬住了不少看客,有的甚至瞧着他频频点头。王二还要接着说下去,尹洛依出声打断了他:“行了,王公子说的我以知晓,我另还有几个问题要王公子解惑。”
见着王二点了头,尹洛依才开口问道:“敢问王公子的画舫当时处在什么位置,而王公子又是否真的亲眼看见了我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了赵府的画舫?”
要说的话王二早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他上前两步,很是儒雅有力的向尹洛依抱拳施礼,条理清晰的道:“我的画舫当时距离国公府和赵府的画舫不过百米,当时我看的真切,就是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了赵府的画舫。”
尹洛依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王二的说辞,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递与王二:“王公子看看,这玉牌上的图腾可是你当日看见的国公府画舫上的族徽。”
王二拿了玉佩,凑近到眼前仔细的辨认了一番,又用指头在玉牌表面摩挲了两下,将玉牌递还给尹洛依后道:“这确实是在下当时看见的族徽。”
尹洛依收了玉佩,没对王二的对答发表任何意见,她换了话茬,弯了眉眼道:“第二个问题,赵姑娘之前说是她画舫上的一位客人救了她,不知王公子可看见那位姑娘的样子?”
王二下意识的瞥了赵娇娇一眼,尹洛依一直注意着王二,自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赵娇娇生怕被人发现了,狠狠的瞪了王二一眼,王二赶忙收回视线。他揉着太阳穴思索了一番后,说:“当时隔的太远了,在下并未看见下去救人的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
尹洛依点了点头,还是没说什么,她抬手理了下乱了的额发,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请王公子抬头,看看堂上挂着的牌匾上写了哪几个字?”
王二依言看向堂上,镇定的心却一下子慌了。
他额上不断溢出汗珠,拿袖子在额上死劲抹了一把,刚擦完王二就垂下手,心疼的在袖子上拍了几下。
想起尹洛依的话,王二手指颤抖着,扯着僵硬的脖子仰起头,拼命的眨了几下眼睛,极度渴望看清牌匾上的大字。
见王二久久不语,赵娇娇睨了王二一眼,眼里满是恼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日跟着上堂的是孟元和赵钰,他俩对视一眼,难得的默契了一次,都懂了尹洛依要做的事,两人看向尹洛依的目光更加灼热。
“王公子可看清了这牌匾上写的什么?”尹洛依侧眼看着王二,再次柔声问道。
王二抬眼间对上了尹洛依的视线,他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两个圆,尹洛依明艳的面容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他紧握着的手指颤抖的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
“王公子既然说不出来,那我就代劳了,那牌匾上写的正是‘公正严明’四个字。”
尹洛依按了下额角,皱着眉问:“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王公子先前可是口口声声说,你亲眼见着国公府的画舫撞上了赵府的画舫。还有赵姑娘落水你也看见了,你没看见救赵姑娘的姑娘的样子可以推说是角度问题,可这堂上隔了几米的牌匾王公子都不能看清,隔着百米的距离王公子还能看清当时的场面,我实在是很难相信。”
尹洛依话音一落,外头瞬间炸开锅了。
沈浩神色一顿,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道:“肃静!”
过了半晌,周围好歹安静了,尹洛依拿出袖子里的那块玉佩,递与周围的差役道:“刚才我问了王公子这块玉佩上的图腾可是与国公府的族徽一样,这位王公子说‘是’,可这上面的图腾不过是我找了工匠随意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