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洛依素手端起茶盏, 全然不在意周围的视线, 兀自吹开面上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抬首间尹洛依瞧见大伙儿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尹洛依眉头轻蹙, 问:“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将茶盏放回桌上,尹洛依这才看向孟元, 慢悠悠的开口道:“二哥哥, 你来国公府到现在都有几年了,但我一直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从前也没机会问, 趁着这个时机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呼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除尹洛依和孟元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也对这事儿很感兴趣。
赵钰虽混, 但从小就得名师教导,此次秋闱也不过第三。还有那出生太傅府的秦湘,也只得了第二。
孟元来国公府不过几年, 他幼时又师承何人,能将孟元教导的比起那些世家贵子也丝毫不差。
尹洛依话说完后,孟元久久不语。她用余光注意着孟元, 细白的指尖轻搭在茶盏上,直到杯上的热气彻底消散了,孟元依旧垂眸沉默着。
阳光穿过轻薄的纱窗进来,将船舱照的透亮, 孟元逆光坐着,面上连半丝波澜也无。
半晌后,他终于抬起了眼皮,在赵钰等人身上扫了一圈后,最终把视线落在了尹洛依精致的眉眼上,淡声道:“现在不行。”
“愿赌服输,但我输的对象是二妹妹,自然不能把事情讲与旁人。”孟元的眼眸深邃,脸部轮廓刀削过似的分明,浅淡的光线落在他的面上。他容色格外俊秀,眼眸深深的看着尹洛依,声音微哑着说道,“改日选个无人的时候,我亲自说与你听。”
尹洛依颔首,轻声道了句“好。”
对上孟元的眼睛,尹洛依从他那双一向平静的浅灰眼眸里看出深沉的情绪。她以手撑着下巴,回忆着孟元的过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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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湖面上,水面上呈现出一种波光粼粼的光泽,一艘精美的画舫随着船夫的动作,慢慢的向前晃悠。
因着先前花生的事情,赵夫人冷落了赵娇娇好一阵子,最近赵小公子受了风寒赵娇娇不但日日照看,还去寺里为赵小公子求了香囊,赵小公子紧跟着就痊愈了。
母女哪有隔夜仇,赵夫人毕竟宠爱了赵娇娇多年,现下赵娇娇又在她跟前做出了副爱护弟弟的样子。赵夫人自然心软了,待赵娇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憋屈了好一阵子,赵娇娇寻着今日这个好天气,邀了许多贵女,来护城河游湖。
赵娇娇站在船舱外吹风,迎面驶来了一艘精致的画舫,她把视线放远,在船身上瞧见了国公府的族徽。
站在赵娇娇身旁的贵女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声叹息虽轻,但赵娇娇离得近,还是听见了。她伸手握紧了边上的围栏,死死的盯着对面的画舫,喃喃道:“我被母亲冷落了月余全都是拜尹洛依所赐,她还害的五公主去了庵堂,我和她的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静静的站在围栏前头,风划过赵娇娇的脸颊,她面上划过一丝狠厉,指尖的力道随之加重了。
船上帮忙的伙计过来,俯身禀告:“姑娘,刚才风有些大,使得咱们的船就要和对面撞上了,开船的老李着小人来问问,是不是要转道避开?”
赵娇娇轻声笑了,从那笑颜里,她身旁的女子看出了浓浓的疯狂意味。
“避开……”赵娇娇扶着边沿的木栏,玩味的念叨着这两个字,面上的表情愈发狰狞。
“你去告诉船夫,叫他不用避开,要是对面的画舫避开也就罢了。”她顿了顿,眼里的阴毒连热烈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要是对方不避开的话,不用管结果,直接撞上去就是了。”
赵娇娇旁边的贵女又看着对面的画舫,她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船身的族徽。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抛下赵娇娇独自回了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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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洛依他们这边,游戏还在继续进行。
这次输的是尹洛依,尹洛依不去看孟元和赵钰气恼的眼睛,自顾自的给自家斟了酒水。
凑到杯口,尹洛依深吸了一口气,觉着这酒应该是用桂花酿的,闻着还有股子香甜的气味。
端了酒杯,尹洛依正准备尝一口,船身忽的剧烈摇晃了一下,尹洛依手上不稳,酒水被晃出了大半。
随后她感觉到身体往后倒去,跟着前头又有巨力撞了上来,情急之下尹洛依胡乱在空中抓了一把,手里的酒杯脱手落到了地上。
瓷片碎裂的“咔擦”声几不可闻,桌椅晃动倒地的声音轰隆作响,尹洛依慌忙间扯住了孟元的衣袖,随着这股劲给晃的头晕,她扬声问:“出什么事了,难道咱们撞到石头上了!”
尹洛菲抱紧了椅背,喊道:“这都接连撞了两下了,画舫都要撞坏了,什么石头这么硬,还在前头挡着。”
“国公府的画舫是铁杉木制的,坚硬程度堪比精铁,没那么容易坏。”赵钰收回飘远的视线,面目上常年带着的浅笑退下,一抹阴沉的神色浮现出来,沉声道,“应该是别的画舫和咱们撞上了,我瞧着今日湖面的画舫虽多,但都保持着不近的距离。况且护城河湖面宽阔,两艘画舫靠近的时候大可躲开,现下两艘画舫撞上了,事情定不会那么简单。”
话音一落,赵钰下意识的看了尹洛依一眼,见尹洛依拉着孟元,他眸色微闪,默不作声的收回视线。
各自护好自家妹子,画舫又晃悠了两下后,总算是慢慢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船夫赶进来,还没喘匀气,先俯身告罪道:“姑娘郎君,都怪小的办事不力,坏了各位的兴致。”
尹洛依站起身,眉目间的怒意明显,哑声道:“先别急着揽错,先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的本来将画舫开的很慢,迎面忽的有艘画舫直直的朝咱们这边过来,小的本以为对面的人会避开,没想到那艘画舫竟直接撞了过来。”船夫将背压的很低,生怕自家被满座的贵子贵女给迁怒了。
“可看清了那画舫上是否有族徽。”孟元起身,淡声问道。
船夫垂眸思索着,片刻后点头道:“小的看清了,瞧着那上头的族徽,应当是赵侍郎家的画舫。”
听了船夫的话,尹洛依不怒反笑,嘴角微微勾起,含笑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漆黑,她道:“多半是赵娇娇干的,从前还只是耍阴刀子,这次应是瞧见了五公主去庵堂静修,她沉不住气了。怪我,连累了你们。”
“哎,表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赵钰拿起洒了一半的酒坛子给自个儿满上,他干尽酒水后掀袍而起,一系列动作端的是潇洒不羁,少年郎的声音也格外清朗,“你可是我唯一的亲表妹,那赵家小丫头欺负你,那明摆着和我赵钰过不去。”
“再说了,赵娇娇纵容底下人撞上咱们的画舫,换了旁人,兴许都掉进湖里了。这丫头未免太任性妄为了些,本少今日心情好,定要代赵侍郎好生教导下女儿。”
尹洛依他们从船舱内出来,刚一站在夹板上,对面就传来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尹洛依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赵娇娇。
赵娇娇浑身都湿透了,颤抖着被身旁的少女扶着,头发衣衫都散乱的不成样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披散着头发,面目可怖,像是从水底爬出的恶鬼,声嘶力竭的喊道:“尹洛依,你也未免太恶毒了,看着我们的画舫过来你就命令船夫撞了过来,害得我落入湖中。要不是陆姑娘会水,我指不定就淹死在湖里了。”
“赵娇娇,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们撞上了你们的画舫,可在我看来,却是你的画舫撞上了我们的。要说负责,也是你自己的责任。”尹洛依睨了赵娇娇一眼,反唇相讥道。
两边的人此刻都站在甲板上,看向对面,形成一种对峙之态。
平静之后,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响亮的大喊:“孟兄,你们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可要咱们过来帮忙。”
喊话的是秦湘,近来秦湘和孟元相处的不错,又见着画舫上有未来大舅子和表姑子。见着这边气氛不对,第一时间出声询问。
秦湘吩咐船夫把画舫靠过来,搭了板子过来,瞧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纵使不精事故秦湘也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看向孟元,问:“孟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娇娇抢先开口,挑衅的冲孟元挑眉,她知晓孟元这次得了解元,最忌讳在这时间出风头,因而更加肆无忌惮了:“哟,这不是今次的解元嘛。不是说尹洛依苛待继兄,屡次向继兄下黑手,孟元你倒是不计前嫌,还跟着尹洛依一块儿出来游湖,要是我的话……”
不用多想,尹洛依也知道赵娇娇未说出口的话有多么不堪。
“干你屁事!”
迎着风口站着,孟元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长身立于夹板上,单看外表像是坠落凡尘的谪仙。
孟元长于市井,幼时听惯了也见惯了不堪的事,遇着尹洛依的事他那十分的淡定总要减去七分,粗俗的字眼跟着冒了出来。
赵娇娇没料到孟元真的会还口,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子不会用的粗俗字眼,她怔愣了半晌才缓过劲,冷哼道:“你们故意撞上我的画舫,险些害我丧命,我要上告顺天府,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