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现下来了兴致,上下打量着孟元,眉头跟着微微蹙起。
“那位老者将水泼在了小子身上,而后还拽着小子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话。等到小子脱身后,遇到了匆忙跑过来的二妹妹,二妹妹说‘有人假借娘娘之名骗她过来’,小子不放心就带着二妹妹一起走,刚出来就遇上了这位大人。”
“方悦姑姑。”太后从孟元的话中挑出重点,低声喃喃。
太后久久不语,尹洛伊瞥见太后神色晦涩,以为太后心里存疑,施了一礼,说:“太后娘娘,二哥哥所说确实属实,当时臣女趁那宫人不备从后推了她一把,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后立刻拨腿就跑,万幸当时遇上了二哥哥...”
说着,尹洛伊立马红了眼眶,泪水湿了眼睫,滚过瓷白的面颊,溅落在地上
擦拭尽泪珠,尹洛依从袖中取出金簪,递到络珠姑姑手中,太后接过金簪看了,问络珠姑姑:“镂空镶宝石的,这是大内特制的,你瞧瞧是出自哪个宫的?”
“这簪子。”络珠姑姑仔细看了,摸着簪子上的纹路,答道,“奴婢瞧着是五公主惯用的花样,瞧着有些旧了,应是从前打的。”
太后抬手,示意尹洛伊和孟元起来。
宫里烧着地龙,鸟雀停在院里枝头,“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太后没有着急问话,而是看向孟元,岔开话茬,沉声问:“那人和你说了什么?”
孟元没问太后口中的“那人”是谁,他丝毫不避讳太后的视线,在这股凌厉之下,依旧泰然自若,他说:“说什么她主子的死不是意外,她苟且偷生什么的,其余的...那人疯言疯语,小子实在是没有听清。”
触及孟元的视线,太后呼吸一滞,她死死的盯着孟元面庞,心中升起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
蔡越预备把人带到偏殿,周薇和宫娥被收拾了一番后勉强能见人,蔡越着人提来的两桶水,一股脑全招呼到那侍卫身上。一路吹着风过来,人好歹清醒了而。
“哎,这不是蔡兄么?”
蔡越转身,贺兰卫把着蔡越肩膀,瞥了一眼后头,调笑着说:“这是出了什么事?”
“甭提了!”蔡越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凑近贺兰卫小声说,“祸乱宫闱。”
贺兰卫指着周薇,冲蔡越眨眨眼,说:“咱们是兄弟,弟弟这可得提醒你一句,你就准备这么带着人去面圣?”
“不然能怎么办!”蔡越拍开贺兰卫,原地踱了两步,抬袖抹着额上的汗珠。
贺兰卫拍了蔡越肩膀,靠近蔡越低声说了句什么,蔡越点头,紧拧的眉头逐渐舒展。
今上询问七皇子的档口,裕安差人把五公主请了过来,五公主自认为自家做的天衣无缝,只以为是寻常召见,就没有事先和皇后通气。
五公主照常走进大殿,她扬起笑脸走向几案,作势要向今上撒娇:“父皇...”
“跪下!”今上拂袖避开,冷冷的睨了五公主一眼,眉宇间酝酿着一场风暴,他说,“朕听说你最近和平阳侯世子夫人周氏走得近,她这会儿已被禁军扣下,五公主,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朕解释”
今上双眉倒竖,春日和煦退下,骨子里的冷漠布满双眼,语调上扬:“嗯?”
“周薇,周薇她...”
五公主跪倒在地,哭出了声:“父皇,儿臣近来确实和周薇走得近,不过儿臣与她只是泛泛之交,她做了什么和儿臣都没关系!”
“五妹,你,你说谎!”七皇子指着五公主,指尖不住地颤抖,“蔡大人都说了,来杀我的是皇后娘娘派去五公主身边的死士,李夫人从未来过我的寝宫,要不是五妹你示意,她怎么可能会知道怎么走。”
“你胡说!”五公主瞪了七皇子一眼,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本公主要打杀了你何必这么麻烦...”
话一出口,待五公主察觉到来自上首的寒芒时已经晚了。
“父皇,不是的,儿臣不是这么意思。”五公主拼命摇头,还不肯认错,反而一把将七皇子拽倒在地,指着七皇子鼻子骂道,“都是你的错!”
“裕安。”今上冷眼看着五公主,朝帘外轻声唤道。
进来后,裕安躬着身,尽量降低存在感。省得一个不小心,成了各方斗法的牺牲品。
扶起七皇子,裕安给今上添了热茶,自觉退到帘后,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今上端起茶盏,瓷白的茶盖在杯沿轻磕,他吹着漂浮的茶叶,半晌后把茶盏搁了回去,没吃。
茶盏重重的落在几案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五公主望向龙椅的位置,心里头一次生出胆寒之意。
蔡越办事利落,短短一刻钟内拿到了周薇和宫娥的供词,又加上伤了七皇子的黑衣人是皇后从蒙族带来的死士,一切都有据可循,抵赖不得。
“朕给过你机会,不料你还是不知悔改!”褪去慈父的伪装,帝王独自身居高处的冷漠不再遮掩,他看着五公主,眼里一片默然,“七皇子再不济,也是皇室血脉是你的兄长,你这般作践他,甚至指使死士出手伤人,简直枉为皇家公主。”
“从即日起,你就在你宫里好生待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宫。太子教妹无方,罚俸一月。”
*
这边太后问清楚来龙去脉,又派了络珠姑姑过去求证,照顾方悦姑姑的人证实了孟元确实见过方悦姑姑,并被其拖住了一段时间。
络珠姑姑回来时带回了七皇子一事的消息,将两件事结合着一想,太后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在这深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太后风浪没见过。按照幕后之人的打算,尹洛伊和孟元今日不死都得退一层皮,可最后受罚的的却是五公主和太子。
太后深深地觑了孟元一眼,他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孟元清隽的眉目,虽然发生在两人身上的都是巧合,但她总觉得问题或许出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身上。
一大片云从远方飘过来,遮住了刺目的光线,虽然没再下雪,外头还是冷。
夜宴开始的时辰逼近,孟元起身告辞,去阁楼找尹云他们汇合。
历经一场闹剧后,尹洛伊面色有些苍白,太后叫人上了热牛乳和点心,面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夜宴上的饭食虽精致,到时候大伙儿都忙着说话,也吃不了几口,哀家小厨房里做的点心还不错,你们都尝尝。”
尹洛伊捧着杯子,一口热腾腾的牛乳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太后宫里的点心确实精致,尹洛伊捏着吃了好几块才停。
出了这档子事后,大伙儿都没心情再说笑。
静坐了会儿,等着时间差不多了,络珠姑姑俯身,凑到太后耳边:“娘娘,时辰不早了,老夫人她们得去了。”
新年的第一次夜宴,袁辉安排的极其隆重。
夜宴设在瑶台上,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分坐两侧,从头往下看,一眼望不到边。
相熟的夫人、大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议论今晚夜宴会出什么新花样。
去年袁辉安排的那场“火树银花”大伙儿还记忆犹新,今年城里的富商仿了去年宫里的样子在辰龙大街也弄了,吸引了不少人前去,一时引为奇观。
今年的夜宴准备的还要早些,众人的期待自然更高。
裕安站在高台上,扯着嗓子喊:“今上到!”
众人起身,跪下齐呼“万岁。”
孟元被安排在尹洛伊斜对面,不肖刻意去看,稍稍抬首,孟元就能看见尹洛依每一个小动作。
今上偏头看向皇后,皇后面容阴沉,今上面色如常,端着酒杯说:“皇后面色不好,可是不舒服。”
“陛下。”皇后看了今上一眼又偏开视线,她软下了神色,说,“五公主口无遮拦,陛下罚她是应该的。只是五公主将要及笄,还没许人家先传出被罚的消息,谁家公子还会娶咱们皇儿?”
“无论文武官员、品级,进宫一律卸甲,不得私养死士。”今上抿了一口酒,神色愈发冷了下去,说,“皇后贵为国母,不会不知道罢。”
“臣妾,臣妾...”皇后垂首,一时说不出话来。
恰逢正相举杯敬酒,今上不再管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水。
裕安递了个眼色下去,梁辉会意,马上吩咐了底下人去准备。
琉璃宫灯燃的很亮,闪耀着七彩的光泽。歌舞助兴,佳肴在侧,席间觥筹交错,自是一幅热闹繁盛的画面。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尹洛伊抬眸时看向孟元。
四目相对,潋滟的情思逐渐在暧昧的光线下升腾,交织成一张遮云蔽日的情网。
“砰砰砰!”
天际突然炸开了,震天的声响此起彼伏,众人把视线挪到远处漆黑的天幕上,一片耀眼的星火正将它照得透亮。
万千灯火闪耀,众人皆放下酒杯,看向天边燃烧的烟火。
孟元看向尹洛伊,尹洛伊也看向孟元。
尹洛伊端起杯盏,焰火在尹洛伊身后绽放,她勾唇浅笑,说了句什么。
孟元读懂了尹洛伊说的话,他注视着尹洛伊,一寸寸描摹着少女面部的轮廓,想要将尹洛伊的一瞥一笑全都刻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