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帝在子女教养方面一向开明,眼见宁念暖和宁成澜对政事毫无兴趣,也不强求。所以宁映寒和宁成渊也只是说说而已,倒不至于真的把尚在进学的弟弟押过来做苦力。
一位小宫女来给宁映寒上茶,宁成渊没有错过妹妹轻饮杯中茶后微微蹙眉的表情。
“对了,怎么一直不见你身边的雪色?”妹妹身边的大丫鬟,宁成渊还是知道的。自宁映寒回京起,宁成渊见她身边服侍着丫鬟中,已不见雪色的踪影。
宁映寒抬头笑了笑:“白鹿书院。”
宁成渊挑眉:“你把雪色送去了白鹿书院?看来是有所图谋了?”
宁映寒笑着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挺不方便的吧?”宁成渊看向那杯茶,显然刚刚上茶的宫女并不太了解宁映寒的喜好,若是雪色在此,早把这些安排的妥妥当当。
宁映寒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我总不能因为雪色伺候得好,就一直把人强留着。她既有这份才能,我当然要帮助她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这时,一位老学士拿着一份奏折走了过来,给宁成渊和宁映寒看过奏折后,老学士道:“这件事怕是要与孙翰林商议一下。”
这位孙翰林,就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时人习惯称其为孙翰林。
宁映寒点头:“既然是翰林院的事,自然要知会孙翰林一声。”
宁成渊也道:“这是自然。”
老学士满意颔首,他特意过来提醒这么一句,就是看宁映寒二人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也许不太懂官场一些规则。以他们的身份,想越过孙翰林直接处理此事,自然完全可以。但若是长此以往这般行事,无形中总会开罪些人。
老学士怕年轻人恃才傲物,不肯理会这些人情世故。此时见他们谦虚应是,内心对两人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这般一点就通又谦逊讲理的年轻人,谁不愿意多提点几句呢?老学士笑着看着二人,恨不得把自己毕生经验倾囊相授。
“翰林院吗?我去走一趟吧。”宁映寒主动揽下了这跑腿任务,虽身为监国,但还是谦逊些好,不方便像帝王般想见谁就直接把谁宣进宫。
翰林院有不少年轻人,安国公主的驾临,引起了他们的围观,被公主免礼后,他们假作伏案忙碌,但内心都在好奇公主为何会驾临翰林院。
在孙翰林和宁映寒听不到的角落,有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八卦着什么。
“听说没有?安国殿下似乎喜欢过苏俊之啊。”
苏俊之在翰林院修业,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认识他的。
“怎么可能?”
“我也听说过,听说是安国公主喜欢苏俊之痴缠了他三年,但苏俊之不喜欢她,”一个年轻人说着,“但我不太信。”
“我也不信,刚刚殿下的相貌你们也看到了,这般品貌用得着痴缠三年?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苏俊之的外表还是不错的。”
“骗骗无知少女而已,你看安国殿下像是无知少女吗?”
“就是,安国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定江山,封监国,这般人物会看得上苏俊之吗?”
他们口中,对苏俊之略有不屑。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往届春闱中三榜内的人物。苏俊之在他们中间,才学不算出众,只能算是泯然众人。这倒没什么,只是苏俊之此人极爱钻营,多少让他们有些反感。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僵在他们不远处。
那正是苏俊之,平日里他不在这个院子当值,此时只是凑巧过来送一份文书,便无意间听到了这段对话。
不到两年时间,京中的传言已彻底换了个样子。
当年京里对宁映寒一边倒的鄙夷,如今再提起此事,已经没有多少人肯相信是宁映寒痴缠他苏俊之三年了。
是啊,她安国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上马能随父打天下,下马能当监国治朝堂,就算有一些微弱的声音嘲讽她牝鸡司晨,但朝野间,提起她,到底还是夸赞声居多。
魏语蓉的事,也为她在民间赢得了不少声望,街头巷尾都在说,当初她一个身为质女的小郡主,自身都难保,还愿意去帮助其他可怜人,是多么多么可贵。
更别提她一力主张开女学的事,让她在女子间获取了多少声望。如今问问街头的垂髫女孩,都有人会说长大后想像安国公主一样上战场、进朝堂。
坊间以宁映寒为原型的话本,也早已不再是和他苏俊之、流云等人的情感纠葛那些书已经找不到了,苏俊之本以为是宁映寒干涉过,但书局老板摇摇头告诉他,那些书早就卖不动了,现在人们想看的,是女将军、女监国的传奇故事。
苏俊之听着那几个年轻人的谈话,很想上前去告诉他们,传言没有错,安国公主确实喜欢过我,你们不知道她曾经有多爱我,她愿意无名无分地做我的外室,她愿意把全部家财补贴给我而自己只住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她曾被我戏于股掌之中……
但他没有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他的话,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苏俊之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弓着背,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他还有很多文书要处理。
至于宁映寒,似乎只是一场绮梦,他们曾纠缠几年,到现在,他再也高攀不起。
后悔吗?岂是后悔两个字能形容的。
他埋头开始处理文书,表情木然,弄得迟了,会被上司骂的。
第97章
“安国公主殿下。”一名长相颇为柔婉的女子对宁映寒盈盈下拜。
“冯姑娘?”这位女子俨然是曾被穿书者短暂占据身体的冯怜。
“殿下还记得民女?”冯怜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
宁映寒自然记得夜闯公主府解救一个被“穿书者”灵魂所占据的躯体, 就算在宁映寒波澜壮阔的人生中,这种事也不是经常发生的。
她对冯怜笑了笑:“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冯怜脸上露出两分踟躇:“不是巧合, 是民女特意在此等候殿下。”
“你倒是诚实,”宁映寒看她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
“民女想向殿下求一个书院的名额。”冯怜边说边要下跪, 被宁映寒摆摆手阻止了。
“你想进书院?”
“不是民女, 是民女的妹妹, 她本想去民间公学进学,但父亲不允许,只想让她在家里帮忙做活, 直到嫁人,”冯怜咬了咬唇,“民女想着,若是能向殿下求到书院的名额, 那……”
宁映寒明白她的意思,公主亲赐下书院名额,她们的父亲哪里还敢拦阻。
“可以, ”宁映寒回忆了一下《满朝贵女都爱我》中对于冯怜家庭的少量描写, 确定这一家并不会因为少了个女儿帮忙做活就生活不下去,便点头应允,“你呢?你不想去?”
冯怜怔了怔, 当初宁映寒救下她后,她本想顺势留在柔佳公主府做女官,奈何她逐渐发现,曾占据自己身体的那个灵魂,没少在柔佳公主面前编造谎言说些大话, 这些谎言并不高明,早晚会被戳穿。冯怜担心到时公主将被欺骗的怒火发泄在她身上,只好辞了女官一职,走为上策。
做回农女,冯怜有点沮丧,但她知道凭自己的一张脸,可以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同村的一位富户,便透露出过想纳她为妾的意思。她父母高兴坏了,让冯怜立时便嫁,但她硬抗下了一顿打拒绝了这门婚事。
她志不在此,村里的富户,嫁过去又能怎样,不还是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一辈子?她所在的村庄离京城不远,要嫁,就要嫁去京城。
当一个从五品的大官看上她,暗示她要给她在京里租赁一套宅子金屋藏娇的时候,冯怜笑了,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已经准备点头了,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不过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
但这个时候,宁映寒的问题摆在了她面前。
你想去吗?
冯怜沉默了,给一个从五品的大官做外室的机会可不常有,是她等了好久才等到的。
但书院呢?
宁映寒的话让她看到了一条新的前路,在此之前,她觉得给一个当官的做妾、做外室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冯怜一直很向往书院这样的地方,她小时还曾偷偷趴在私塾窗外跟着习字。
这是一个机会,可是如果进了书院,自己跟不上先生的进度怎么办?
但……但听说,很多进士都是从那两家书院里出来的,现在又开了女子科举,自己若去了,万一有希望做个女进士呢?
一边是有保障的未来,一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一边是给一个四十余岁大腹便便的男子做小伏低,一边是自己读书上进争取自己的未来。
冯怜咬了咬牙,拼了,能靠自己的话,谁愿意靠男人?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若干年后,回首往事,冯怜大概会十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民女想去。”
说出这句话时,冯怜的心颤了颤,她安慰自己,如果不行,大不了就嫁给村里那个一直觊觎自己的富户,也算是个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