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贞从南楚回来时便和他私底下见过面,他躲在长安,李玄贞假装被关押,其实早已脱身,兄弟俩原本的计划并没有瑶英的参与,因为她应该还在高昌。就算她发现不对劲赶回长安,凉州会有人拦住她。
虽然他和李玄贞矛盾深深,但当初在北戎时,兄弟俩兴风作浪,配合默契,在杀李德这件事上,他们目的一致,不介意再合作一次。
谁都没料到,瑶英回来的消息传来时,人已经到京兆府了。
那时李仲虔还躲藏着,没办法和瑶英递信,心急火燎,赶到离宫去救人,要不是李玄贞赶到拖住了他,和他交换银甲毡袍,他还以为瑶英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被李德骗了。
瑶英轻哼,知道李仲虔没有说出全部实情,他和李玄贞没有十足的把握,幸好她及时赶回来,和太子妃里应外合,吸引李德的注意力,李玄贞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我们还是大意了,李德居然得到雷弹的丹方,要不是李玄贞在场,今天离宫一定会被夷为平地。”
瑶英皱眉,西军里出了细作,她得好好肃清工坊,丹方不是什么秘密,她会交给朝廷,但是细作不能再留。
李仲虔也后怕不已,长舒一口气。
瑶英收起鞭子,“阿兄……我是陈家的女儿。”
李仲虔怔了怔,笑着揉揉她发顶:“我早就知道了,明月奴,阿兄不在乎,你永远是我妹妹。”
知道瑶英身世的时候,他呆坐了一天,心里并无恼怒,她的亲生父母都在战乱中亡故,族人和她血脉疏远,上一代的恩怨不会影响他们兄妹间的关系,除了惆怅感慨,他心里更多的是为瑶英高兴。
她不是李德的女儿,她的亲生父母如果没有亡故,一定会很疼爱她。
“你想要拜祭父母的话,让昙摩罗伽陪你去。”李仲虔笑笑,“虽说没有生养过你,也该去拜祭一下。杜思南信上说,他们以为你死在战火中,为你立了衣冠冢,可惜和你无缘。”
瑶英嗯一声,拦住李仲虔的胳膊。
“阿兄,我们回一趟荆南,去拜祭舅父他们。”
李仲虔嘴角勾起,点点头。
走下长阶,亲兵簇拥着一辆马车驶过来,瑶英登上马车,靠在车壁上,浑身散了架一样,闭目沉睡。
马车晃晃荡荡驰下坑坑洼洼的山道,朦胧的灯火从车帘漫进车厢,脚步声杂乱,李玄贞今晚调动了不少人马,到处乱糟糟的。
瑶英忽然惊醒,猛地掀开车帘,对上一双沉静的碧眸。
她莞尔,疲惫不翼而飞,趴在车窗前:“罗伽,我就知道你会守着我。”
就像在高昌时那样。
“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在离宫射箭的人是不是你?”
昙摩罗伽一脸镇定,丝毫没有被抓到现形的狼狈,点点头,眉头轻拧,“睡吧。”
瑶英伸手够他的袖子,“你进来陪我。”
昙摩罗伽不语,一勒缰绳,翻身下马,上了马车,亲兵牵走他的马。
瑶英怕耽误时机,马不停蹄,好几天没见着昙摩罗伽了,她知道他一定跟着自己,每次吹哨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知道他在身侧,她做什么事都很安心。
她让他靠坐着,自己坐到他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叭的一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让王庭人进京吗?”
他们一起回的中原,几天前在城郊分别,她带着轻骑先行,昙摩罗伽答应在城外等她,如果她和李仲虔出了什么意外,他再现身。
昙摩罗伽低头,双臂收紧,吻瑶英的发顶。
“我是文昭公主的情郎。”他低声说。
既然是她的情郎,她回京,他当然得紧跟着她。
瑶英轻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只有安定熨帖,疲惫再度涌上来,睡了过去。
昙摩罗伽细细碎碎地吻她发鬓。
明天,他可以现身了。
她曾在百姓的泪水中凄苦地离开长安,这一次,他亲自来魏朝请婚,接她离开,让欢笑取代她痛苦的回忆。
漫漫人生路,他们并肩一起走下去,她白首不离,共度一生。
第190章 完结
骚乱平息,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玄贞代理国事后, 朝中人心惶惶。
他没有手软, 肃清朝堂,提拔功臣, 连颁数道罪状,一夜之间,牢狱里人满为患。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家族在这场父子争端中没落,就有家族趁势崛起,如潮水涨落,长安又冒出一茬新贵,像枝头新生出嫩枝, 只要雨露滋润便可茁壮成长。一代一代, 生生不息。
李玄贞靠坐在榻边批改奏章。
天气炎热, 他感觉到身上的伤口隐隐散发出腥臭味道,侍从早晚送来汤药,满殿飘散着清苦药味。
一封奏疏送到他面前。
郑景跪坐在案前, 道:“殿下,王庭的昙摩王亲自来长安请婚, 使团要求入城。”
李玄贞手上的动作一顿, 展开请婚书。
文书是昙摩罗伽亲笔所写,他果然精通汉文,字迹健秀清俊, 挥洒自如,一看就是苦练多年的功底。
李玄贞可以想象得出,昙摩罗伽一笔一笔写下这封请婚书时,心里有多么雀跃。
瑶英喜欢他,愿意嫁给他。
李玄贞闭目了片刻。
这份只是走一个过场的请婚书,阴差阳错,要由他亲自批答。
他再一次送她出阁。
背上伤口裂开,疼得钻心入骨,李玄贞睁开眼睛,提笔,额边细汗沁出。
再不甘,也无法出手阻拦,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动她就得承担西域动荡的后果,何况昙摩罗伽背后是强盛的王庭,他没有半分胜算。
逝水如斯,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回头的机会。
执迷不悟,他就是下一个李德。
李玄贞定下心神,正要落笔,内侍垂首入殿。
“殿下,文昭公主派人过来了。”
李玄贞一怔,忙问:“请进来,什么事?”
内侍道:“文昭公主说,殿下有伤在身,王庭的请婚书就不劳殿下批复了,昙摩王向她求婚,她可以自己回复。”
李玄贞愣了一会儿,放下笔,唇角翘了一下,没有笑容。
果然是她的作风。
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主。
……
消息很快传遍长安。
文昭公主的驸马来了。
不过先入城的不是驸马,而是王庭送来的聘礼。
在乐伎卖力吹奏的欢快乐曲声中,一头头浑身挂满珠宝的大象踩着优雅的步子入城,紧随其后的马车镶金嵌宝,载满一只只敞开的大箱笼,箱笼里装满贵礼,绫罗绸缎,珠宝玉石,日光照射,华光闪耀,灿烂夺目。身着王庭服饰的男女站在箱笼旁,面带笑容,手捧金盘,向路边抛洒鲜花和喜钱。
车队所过之处,一阵浓烈馥郁的芳香。
京中百姓好多年没看到这样的盛景,满城轰动,百姓纷纷奔出家门,追逐着王庭使团,人声鼎沸,孩童紧跟着大象,满脸好奇。
李仲虔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一头头笨重的大象慢悠悠地在长街漫步,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和尚这么懂世俗人情?
身旁几声清脆的笑声,如珠落玉盘。
瑶英望着一眼看不到尾巴的车队,眉开眼笑,瞥见李仲虔好像面色不虞,眼珠一转:“阿兄,这些都是西军的军费啊,你不是正打算组建一支专攻阵法的步兵吗?地方选好了,只等你回去挑人。”
李仲虔下巴抬起,冷哼一声,“这些聘礼你留着吧,到底是王庭的心意。”
聘礼之后,王庭使团入城。
城门前挨山塞海,宽阔的长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枝头朝露未干,风中回荡着悠扬的钟声,乐曲连绵不绝,余音袅袅,清冷的晨晖倾洒而下,淡淡的晨雾中影影绰绰,马蹄声悠悠传来。
长街内外,无数道目光汇成汪洋,望了过去。
蹄声哒哒,几道金灿灿的光束斜斜地切过,照亮一角浮动着金银宝光的锦袍,一道挺拔的身影氤氲在夏日浓郁得化不开的晨曦中,面孔半明半暗。
众人呆呆地看着那一骑从雾气中驰出的男子,半晌回不过神。
漫天风声萦绕。
李玄贞缓缓走下高台,扫一眼左右呆立不语的年轻官员,看向昙摩罗伽。
那道风姿卓绝的身影在官员亲卫的簇拥中朝他走来,金银线缀的锦衣绣袍,腰束革带,别匕首弯刀,丰神俊朗,风仪出众,举止高雅雍容,睥睨间有种高洁出尘的清冷风姿,立在那里,一语不发,只是一个眼神,周围那群器宇轩昂、特意换上装束,暗暗和他较劲的年轻儿郎霎时间全都黯然失色。
那几个不服气的年轻官员神情僵硬片刻,默默退下,垂头丧气。
众人暗暗赞叹,如此天人般的郎君,和文昭公主就是一对璧人。
礼部官员上前奉承,昙摩罗伽颔首致意,一开口,优雅地道的长安官话,没有一点域外胡人的口音。
众人又是一呆。
李玄贞走上前,目光和昙摩罗伽的在半空遇上。
一瞬间,两人都没有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