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丹古。
耳边风声呼呼,瑶英靠在苏丹古坚实的胸膛上,借着清冷月色打量他面具底下轮廓分明的下巴。
她这些天发现了,她一开始无意间靠近他的时候,他有些微的僵硬——不是忸怩不自在,只是单纯的不适应,就像他从来没碰过女子似的,后来路途中她遇险差点摔落,他伸手拉她,动作就自然多了。
大概在他眼里,她和其他亲兵没什么区别。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
瑶英忍不住嗅了嗅,闻不出是什么药。
她还在走神,双脚已经稳稳地落在雪地上,吱嘎一声轻响,苏丹古放下她,转身去牵马,动作利落干脆。
瑶英心里有鬼,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苏丹古回头看她,夜色下,碧眸如两汪清水,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仿佛带了几分力道。
瑶英一阵心虚,心跳骤然加快,双颊微微发烫。
缘觉站在院墙下,看看苏丹古,又看看瑶英,神情茫然。
瑶英被苏丹古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站稳,一派云淡风轻,几步走到骏马旁,蹬鞍上马,动作太快,忽然觉得头有点晕,连忙挽紧缰绳。
几息后,她感觉苏丹古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了。
三人先趁着夜色骑马出了长街,然后步行。瑶英不认识路,紧紧跟在缘觉身后,七拐八拐绕了很久,地势似乎越来越低。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一处狭窄的深巷前,缘觉叩响门扉,有人来应门,两人低声用梵语对了暗号,门从里面拉开了。
缘觉领着瑶英进去,她回头一看,发现苏丹古不见了。
这人总是神出鬼没的。
她按下疑惑,和缘觉一起进寺。
王寺殿宇宽阔,青石铺地,灯烛辉煌,笼下幽幽的廓影,暗夜中,墙上的壁画显得面目狰狞。
瑶英发现王寺的布局和中原的很像。
两人跟着引路人穿过长廊和几座空荡荡的庭院,来到一处幽静的禅房前,引路人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声对缘觉道:“国主说佛子的客人就是他的客人,请二位稍等,国主马上就过来。”
缘觉和瑶英举步往里走,刚刚踏上石阶,缘觉的耳朵突然动了动,猛地刹住脚步,一把拉住瑶英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突兀的尖叫声忽然响起,如冷水入油锅,瞬时打破如水般岑寂的静夜。
空气凝固了片刻。
随即,整座寺庙都被唤醒了,夜鸟被惊起,拍打着翅膀飞向高空,叫喊声四起,四面八方都是纷杂的脚步声,护卫、僧兵纷纷冲出房门,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火把汇成几条巨龙,很快包围了院子。
缘觉大怒,抓住引路人,扼住他的喉咙:“有埋伏?”
引路人回过神,慌忙否认:“国主向来尊敬佛子,佛子的使者前来,国主不胜欣喜,怎么会行此卑鄙之事?今晚寺中戒严,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缘觉不信,挟持着引路人飞快退出庭院。
两人飞快退出院子,前方细微脚步声踏响,一道人影朝他们飞掠过来,听声音是个高手,眼看人影越来越近,缘觉冷汗淋漓,挡在瑶英跟前,正想拿引路人为质,那人跃下长廊,月光落到他脸上,映出那张夜叉面具。
缘觉松口气,顿觉心神归位,小声喊了几句梵语。
苏丹古回了一句,直接拉起瑶英。
瑶英知道事情紧急,一声不吭地跟上他。
缘觉应是,抓着引路人,问:“将军,怎么处置他?”
引路人瑟瑟发抖,求饶道:“我以佛陀立誓!我们国主绝没有设下陷阱!你们是佛子的使者,我们国主怎敢陷害诸位?诸位好汉饶命!佛子慈悲为怀,你们错杀了好人,佛子日后知晓,一定会怪罪你们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喊着“那边有人”追了上来,刀光闪烁。
苏丹古抱起瑶英,道:“一起带走。”
缘觉点点头,抓着引路人飞窜到一处院墙上,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一边,苏丹古抱着瑶英掠过一排排屋脊,利落地甩开追兵,落到一处僻静的窄巷里,喊杀声已经听不见了,井旁系了一匹马,他带着瑶英上马,两人共乘一骑,驰过幽深的巷道,在一处街角停了下来。
不远处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瑶英顺着苏丹古的视线看去,手脚冰凉:那是驿舍的方向!
第69章 生病
大火熊熊燃烧, 浓烟滚滚。
看火势,整个驿舍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有人在烈火中叫喊嘶吼, 悲切凄厉,歇斯底里。
瑶英想起留在驿舍的谢青和其他亲兵, 头晕目眩,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夜风吹过,她身子轻轻战栗起来。
耳畔一道声音响起:“驿舍的人出城了, 放火是为了向我们示警,有人夜袭。”
冷淡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又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平静。
瑶英心口蓦地一松,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她相信苏丹古,他话不多, 既然这么说, 一定有七八分的把握。
他和亲兵之间肯定有什么约定的暗号。
瑶英慢慢回过神来, “夜袭的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尉迟达摩走漏了消息?”
苏丹古摇头。
脑海里一道雪亮电光闪过,瑶英一震,“他们是冲着金勃来的!莫非海都阿陵已经来高昌了?”
尉迟达摩只知道他们是昙摩罗伽派来的使者, 还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他为人圆滑, 能屈能伸, 年年向王庭递送国书,用词谦卑,不会无缘无故得罪昙摩罗伽, 至少不会在密会之前就下手杀了他们,夜袭的人应该另有主使。
瑶英只能想到海都阿陵。
苏丹古道:“未必是他亲自动手。”
瑶英点点头,想起金勃身边那几个跋扈张扬的护卫,一个念头飞快腾起,道:“说不定金勃出发的时候,海都阿陵已经在他身边安排了杀手,等金勃到了高昌以后,杀手立刻动手,海都阿陵人在北戎,不仅可以洗去嫌疑,还能嫁祸给尉迟达摩。”
瓦罕可汗重视狼族子孙的荣誉,不愿背后伤人,海都阿陵可没有这个忌讳,何况金勃他们曾几次设下陷阱谋害他的性命,要不是他勇武过人,早就死在几兄弟手里了。
瑶英双眸掠过一丝惊骇,喃喃地道:“假如海都阿陵在每个王子身边都安排了杀手……”
王子们瞒着瓦罕可汗借援兵除掉海都阿陵,海都阿陵将计就计,留在北戎,暗中派杀手潜伏在王子们身边。
这样一来,他不仅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了对手,还能借此事逼迫尉迟达摩这样的人和他联手,等瓦罕可汗反应过来时,已经无力挽救。
瑶英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海都阿陵野心勃勃,一旦取代瓦罕成为新的北戎可汗,必定会挥师踏平中原。但愿谢青记得她的嘱咐,救下了金勃,金勃虽然蠢钝,到底是瓦罕亲子,说不定能派上点用场。
苏丹古拨转马头,带着瑶英穿过一条条空荡荡的巷道,他反应灵敏,总能避开巡视禁卫。
驿舍方向不停发出巨大的燃烧声,烈火照亮了半边天际,墙头屋瓦的积雪笼了一层彤红的暗光,瑶英仿佛能感受到远处焚烧的烈焰,脸颊被烤得发烫。
她一边担心谢青的安危,一边思考海都阿陵会不会还有其他阴谋诡计,神思恍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门廊挂了两盏灯。
灯火摇曳,罩下的暗影里站了个人,听到马蹄哒哒,人飞快迎了出来,正是留守驿舍的亲兵之一。
亲兵先恭敬地行礼,小声以梵语说了几句话。
苏丹古嗯了声,先下马。
瑶英和他共乘一匹马,他一动,她背后骤然一空,身子晃了晃,整个人朝下栽倒。
亲兵张大了嘴巴。
瑶英昏昏沉沉,浑身发软,想挣扎着稳住身形,人已经坠了下去,心里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地厚厚的积雪,摔下去应该不疼吧?
手臂突然一紧,一双戴着皮套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止住她的下坠之势。
瑶英感觉到苏丹古清瘦有力的手指握着自己的肩,下巴抵在她头顶,他身上一股清冷的药味。
下一刻,她扑进他怀中。
苏丹古以为她又脚滑了一下,扶她站稳,立刻就要收回握在她双肩上的手臂,她顺着他的动作又往前倒了一下,娇躯整个靠在他怀里,挣扎着想爬起,却绵软无力,柔弱无骨。
苏丹古眉头轻拧,低头看瑶英,对上她微红的眼睛。
她面颊晕红,眼神朦胧,双肩微颤,犹如一枝梨花春带雨,我见犹怜。
亲兵觑眼看着瑶英,目瞪口呆:“摄政王……文昭公主她……”
苏丹古打横抱起瑶英,转身走进庭院。
“她病了。”
他还以为这又是一次试探。
亲兵呆了一呆,苏丹古已经抱着瑶英匆匆入院。亲兵忙醒过神,牵着马跟进门廊,转身扣上门,跟进主屋,想了想,没跟进内室,垂手站在屏风外面等着。
苏丹古快步走进南屋内室,放下瑶英,垂眸,轻轻拉开她腕上的衣袖,手指搭在露出来的雪白皓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