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座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他批阅着天下奏折,却一个字都不是自己的。
如今他站在这里,离宝座还有两层台阶,第一层九级、第二层五级。他小时候,程博简每天站在两层之间的平台上,笑容可掬地摆布着他。
今天他终于杀出重围,重新走到这里,将程博简抛在身后。
秦栩君知道,自己一时还踩不死他,可终究他已经成功站立在朝堂之上,诏告百官、更告诉世人,他弘晖帝,没有体弱、没有荒唐,他可以走上大正殿,他有能力亲政。
他缓缓地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让他想起自己身边消失的那些人。那些为了保护自己,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直接成为世间尘埃的人。
终于,他走到宝座前,稳稳地坐下。
俯视众臣。君临天下。
这迫人的帝王之气,让殿内众臣一时心服口服,除了小部分人之外,大部分臣子都主动跪行至台阶下,依职排列。
那些心中忿忿的,不由望向程博简,却发现程博简缓缓地摇了摇头。
事发突然,程太师也不能强行阻止皇帝上朝。老谋深算的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群臣山呼万岁,这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已经延续了十年,终于第一次迎上了宝座上的皇帝。百官们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今日都莫名亢奋,呼得特别响、特别带劲,一扫刚刚“你不动、我也不动的疲软”。
“众爱卿平身。”弘晖帝气度非凡,完全没有头一天坐上宝座的生涩。
文武百官领命,又纷纷起身,连和那脑袋大眼瞪小眼的迅亲王,都抖抖索索站直了身子。
却听见百官最前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原来是大靖朝劳苦功高的程博简程太师,跪伏在地上,已哭得完全直不起身。
“皇上……皇上……呜呜呜……臣是不是在做梦
?皇上您终于来了……呜呜呜……臣等一直盼着有一天,皇上能龙体安康,重新走上大正殿,理政治国。给臣等拨云见日、指明言向。”
“呜呜呜……皇上,臣……想死您了。”
想死您了,你当上春晚呢。何元菱死命憋住,才没有在这严肃的场合笑出声来。
弘晖帝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丝感动,招呼着列前排的几位重臣:“太师年事已高,不能伤感过度,你们快将他扶起来,赐座。”
赐座?
好像没有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啊。程博简心里转着念头,却还是哭到老泪纵横,在邬思明和骆应嘉的搀扶下,坐到了太监搬来的椅子上。
一直到程博简坐定,才猛然反应过来。
好你个弘晖小儿,竟然敢说我“年事已高”。这定位甚毒。
当然程博简也是千年狐狸,一点儿没有表露出不满,千恩万谢地谢了皇上的恩典,又表示自己今日太过惊喜,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弘晖帝微微一笑:“太师为国操劳,一心牵挂朕的安康,何罪之有。不过……”
众臣一凛,以为他要当场发难,都紧张地抬起了头,惶恐地望着皇帝。
皇帝却很和蔼:“放心,朕虽小心眼,却也分人。太师心里装着朕,朕自然就无比敬重太师。迅亲王却只将朕示作‘有人’,朕不能忍。”
“太师,若是您,您能不能忍?”
“呃……”程博简哪里想到,脑袋没踢过来,却踢了个问题过来。
这问题不比脑袋好对付啊。
“臣以为,此事却是那侍卫蛮横无知,迅亲王手下管着这么多宫中侍卫,又领着京城防卫之职,难免有疏漏。皇上若气不过,斥责也是可以的。”
弘晖帝点点头,转向迅亲王:“那朕就斥责了啊?”
迅亲王一愣,便是皇帝斥责大臣,也得下了旨,由颁旨太监去到大臣府上、或是当值衙门处,由太监代为斥责。哪有皇帝亲自上的。
我们的秦栩君小皇帝,当然不走寻常路。
脸一虎:“你个‘王八蛋’,骄横跋扈,派到兴云山庄去的侍卫,竟敢当众抗命,意图对朕不轨,训斥你是便宜了你,立即交出宫中安巡值卫金符,回家静思己过。”
此话一出,百
官皆是惊愕不小。
这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就卸了皇叔的职,实在出人意料。以迅亲王的暴脾气,绝对不可能接受。
果然,迅亲王暴跳如雷,已大吼起来:“说好是斥责,如何又变成卸职,君无戏言,皇上你要言而无信吗?”
弘晖帝坐得端正,却得意地挑了挑眉:“是太师说可以斥责,朕尊重太师。但太师也并未说不可以卸职,太师您说了吗?”
又问百官:“你们哪位听到朕说,不卸迅亲王的职?”
还真没说。
明知道他是在胡搅蛮缠,可眼下的情况,谁敢站出来当炮灰,都只能同情地望着迅亲王。
见他僵持着不交金符,弘晖帝也不着急,淡淡地道:“邰左侍,把金符搜出来。扒光了搜。”
第98章 没有朕的朝会
整个大正殿内,只有邰天磊带刀,而且是刚刚砍了一颗脑袋的、带血的宝刀。旁人都替迅亲王捏着一把汗,迅亲王却依然没有清醒。
他一肚子火不敢冲着皇帝发,恼羞成怒地冲着邰天磊大喊:“本王在此,谁敢上!”
邰天磊哪有什么“不敢”,提刀便向迅亲王冲去,吓得百官下意识纷纷向后闪开。
只见一阵寒芒闪过,邰天磊已是手起刀落……
“啊——啊——”
殿内发出阵阵惊叫,好些官员尤其是文官们已经恐惧地捂上了眼睛,脑海中又一次出现鲜血喷涌、身首异处的惨状。
可殿内惊叫过后,却没了动静。
众人睁眼一看,迅亲王好端端地站着,脑袋也安然无羔地长在脖子上,而且还能说话。
“狗贼,竟敢吓唬老子……”
可还没骂完,突然觉得腿上一凉。迅亲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发现自己的裤子竟然掉了下来,顿时一动都不敢动。
因裤子被朝服罩着,百官先还没有发现,只觉得迅亲王骂到一半突然住口,脸皮涨到紫红,似乎有些不对啊。再仔细一看,有人看出了端倪。
却见迅亲王身后的朝服已经裂开一大块,裤子掉下,露出白.花.花一块可疑的肉.体……
原来邰天磊手起刀落,是砍破了迅亲王的朝服、砍断了迅亲王的裤腰带!
官员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武将,太清楚这种砍破衣物、却不伤肌肤分毫的手法有多惊人,需要拿捏得十分精准,非顶尖高手,万万办不到。
顿时对邰天磊刮目相看。
大殿中,没人敢说话,迅亲王也一动不敢动。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轻微的“叮”的一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小小的金符终于从裤腰带上滑落,掉到大正殿的金砖上,在迅亲王的朝服袍角下,露出半张“金色小脸”。
一切都怪迅亲王的裤子太丝太滑了!
邰天磊捡起金符,双手奉于皇帝。秦栩君自然知道自己不用亲自动手去接,而是由平台上侍立的郭展接了,躬身举过头顶,等待皇帝发话。
“来人,准备轿辇将朕的皇叔送回府上。”
下半身无比风凉的迅亲王恨不能找个地
洞钻进去。虽然只是划了一道,可这一道简直比扒光了还要丢人。
金符丢了不说,还丢得一点儿没有气概。突显不出反抗的气势、也完全没有表达出对皇帝小儿的蔑视,总之,不悲壮,还很可笑。
轿辇倒是立刻就来了,太监们还体贴地带来了一张薄毯。
迅亲王顿时眼冒绿光,也不等太监们将他扶上轿辇,一把抢过薄毯,先把自己的光屁.股给围了个严实。
这下内心安定了、腰杆终于又硬了,丢下一个重重地“哼”,就要往轿辇上去……
一个身影越众而出,执笏叩首。
“臣礼部侍郎谈玉海,参迅亲王御前无礼。出言顶撞已是极为不尊,皇帝赏赐轿辇回府,竟不谢恩。无形无状,与礼不合!”
“你……”迅亲王抬手便要揍人。
可发现一抬头,薄毯就往下滑,漏出他的“破腚”来,赶紧又将手缩回,继续拽着薄毯。
“请迅亲王谢恩!”谈玉海脸色平静,却异常执着。
他的话音刚落,百宫队伍里又出来一人:“谈侍郎所言极是,请迅亲王叩谢皇恩。”
是龙虎将军陈潜。
此人刚从边关打完仗回来,今日参加大朝会是打算来当朝述职的,却没想到讲了半天屁话,也没轮到他露脸。本来讷讷地、觉得没劲死了,却不料半路杀出个弘晖皇帝,把陈潜给搞得激动了。
又见迅亲王如此不把皇帝放在眼里,陈潜就很生气。但他不会说话,总算等到谈侍郎开口,陈潜忙不迭就出来“问候”了。
程博简心中顿感不妙。
今天这情形,实在有点失控。谈玉海和礼部尚书徐瑞交情匪浅,徐瑞被程太师一伙搞了一道,至今没有翻身,谈玉海是替徐瑞出气来了。这本也不出意外,意外的是,还有个拎不清状况的陈潜来搅局。
局面是一时的。风气才是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