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元菱坐着喝茶,正听闲聊听得起劲,一转身,发现竟是颜荣,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惊呼出声:“颜大哥!”
一边喊着,眼神不由自主越过颜荣,向他身后望去。
不远处身形高大颀长,肤色黝黑的青衣男子,不是束俊才又是谁?
“
颜师爷?”里正也是吃惊不小,紧接着就看到了束俊才,赶紧行礼,嗓门更大了,“小的见过束知县!”
毛家夫妇和众茶客,纷纷惊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笑吟吟的英俊男子,竟然就是他们谈论了半天的束知县。真是晚上不能讲鬼、白天不能讲人,把真主给招来了。
“谁说我不吃韭菜饼?”束俊才笑着走过来,站在毛大她娘跟前。
毛大她娘旁边就是何元菱,何元菱见着束俊才,已经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何姑娘也在啊。”束俊才向她点点头,唇边的酒窝又开始若隐若现,看得何元菱心中一跳。
毛大她娘喜滋滋地将布包放桌上摊开,果然是五张香喷喷热乎乎的韭菜饼,用油纸包着,一看就刚出锅。
“吃,知县大人吃!”
毛大她娘包了一张,送到束俊才手中。束俊才也不客气,将袍摆一撂,在何元菱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吃起饼来。
吃了两口,突然像是看到了何元菱,束俊才点头:“何姑娘也坐啊,何姑娘也吃饼。”
我是小仙女,我才不要吃韭菜饼,吃了不敢张口说话,哼。
何元菱心里这般想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居然就在束俊才对面坐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指桌上的茶盅:“谢谢知县大人,我不吃饼,我喝茶,呵呵,喝茶。”
束俊才双眉一挑:“今天何姑娘是说书说得累了吗,怎么都结巴了?”
吐血,人家说的“呵呵”,不是“喝喝”!
众人没有想到知县大人竟然如此没有架子,也纷纷轻松起来,喝茶的喝茶,闲聊的闲聊,时不时还朝束俊才这边瞄几眼。
束俊才连吃了两张饼,欢喜地说:“终于饱了,在南墅大半日,饿也饿死了。”
毛大她娘送了茶水过来就一直没走,听知县大人喊饱,乐呵呵也没了惧怕,坐下道:“知县大人爱吃就好,还有三张,给您包上带走?”
束俊才也不客气:“好啊,那就谢谢了。”
何元菱皱起眉头,这知县大人怎么吃群众的东西,吃了还带走,说好的清官呢?
旁边的茶客见知县大人这么没有架子,胆子也大了起来。
有个茶客凑过来,低声问:“知县大人,草民有个事儿……”
“何事?”束俊才淡淡地问,不太热情,但也不冷峻。
“皇上每年都选佳丽,一番兴师动众,搞得人心惶惶,最后入选的一地也不过三四个,倒让百姓们一趟一趟跑县衙,麻烦得很,能不能每个镇出个代表就算了……”
束俊才觉得奇怪:“不是听说百姓们都争着抢着要把女儿往宫里送,哭着闹着要参选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了。
何元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豁地站起来:“知县大人,上回包枢光的案子,还有些情况,咱边说边走?”
第50章 您是“上”
包枢光案子刚结,人已经下了大牢,案子已经上报,财产也在清理中。听何元菱说还有事情没报,束俊才倒也一惊,郑重起来,起身就跟着何元菱走了。
颜荣识趣地没跟过去,留在茶棚里,喝暖乎乎的热茶,顺便深入一下群众。
何元菱一直走到街角处,见四处无人,才停下脚步。
“知县大人,您还不知道民间怎么看选秀吧?”
束俊才的神情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够体察民情,神情变得有些严峻:“上头给的任务,县衙再分派到各个村镇,负责此事的古县丞与孙主簿……”
说到此处,束俊才突然住了口,盯住何元菱道:“还是何姑娘说说,民间是怎么看选秀的吧。”
“每年一到选秀季,各家就忙着嫁女儿。知县大人您是才来,不晓得往年的情况。但凡百姓真乐意让闺女进宫,怎么会连瘸子瞎子都变得抢手,怎么会连□□岁的小男孩都会被盯上,有点儿家产的人家,倒贴大把嫁妆,只为了寻一个尚看得过去的女婿。”
何元菱顿一顿,叹息道:“民间是怎么看的,不用听人家说,只要看看百姓是怎么做的。”
束俊才沉默半晌,方道:“所以你不是要说包枢光,是故意把我叫开,免得我在百姓面前露馅,是吧?”
“您可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何元菱嫣然一笑。
束俊才惭愧道:“可我都不知道百姓心中所想,还自以为很了解民情。”
何元菱道:“所谓欺上瞒下,自古以来便是官场恶习,这回您就是被欺的那个‘上’。”
束俊才的眼中又闪过星芒。
“谢谢。”他只回了两个字,却格外重。
“阿姐,阿姐!”何元葵从另一头急匆匆跑过来,跑到跟前才发现束俊才,尴尬地挠头,“有人啊,阿姐……在谈事情?”
何元菱赶紧介绍:“这是我弟弟。快见过束知县。”
知县!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竟然是阳湖县的知县大人,这可是何元葵见过最大的官。咳咳……他爹不算。
何元葵也不管,嘴里高喊着“见过知县大人”,立刻就要伏下。
这可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礼。
束俊才赶紧扶
住他:“使不得!”到底束俊才力气大,把何元葵给阻止了。
何元葵站定,道:“我见人都往四处走,想到阿姐这儿该散场了,就过来瞧瞧。”
“散了有一阵了。行了,这下你安全了。”何元菱抽了一块帕子,去擦何元葵脸上的灰土,擦得很用力,说,“擦都擦不干净,等会儿找个池塘洗洗。”
束俊才也好奇:“弟弟这是摔了?”
“我叫何元葵!”何元葵大声抗议,就算你是知县大人,也不能跟着阿姐叫我弟弟啊。
何元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平常我说书的时候,小葵都在旁边帮忙。今天一来,就被人盯上了。男孩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太危险了,我让他去别处躲一躲。”
束俊才明白了,这正是方才说的,如今连□□岁的男孩子都变得抢手,更别说何元葵已经十二快要十三,生得又甚好,的确要藏起来。
“不能这样子。”束俊才道,“今日回去,我就找县丞和主簿,这办事也太过头。你们放心,很快小葵就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
何元葵见他说话掷地有声,不由好奇地问:“知县大人,你娶亲了没?”
“小葵,不得无礼!”何元菱立即低叱。
束俊才却不介意,微微一笑道:“尚未娶妻。”
何元葵认认真真,将束俊才从头打量到脚,慢悠悠道:“我看,最该藏起来的,是知县大人啊。”
“啊……哈哈。”束俊才被他逗笑了。
本来何元菱窘得快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束俊才这么爽朗地一笑,倒把尴尬的气氛给化解了,当下也大方地道:“知县大人公务繁忙,我们就不耽误您了,告辞。”
“稍等。”束俊才喊住她,“何姑娘借一步说话。”
何元葵见状,知道自己又碍事了:“你们别借一步了,还是我走。”说着,笑嘻嘻跑到远处去。
只见束俊才神情严肃地跟何元菱说着什么,何元菱不住地点头。片刻后,束俊才拱手致意,向何家姐弟告别,回头向茶棚走去,找去混吃混喝的颜荣,顺便叫他把账结了。
颜荣记仇着呢,回县城的路上,不由嘀咕:“陪你从余山镇绕了一圈,连块韭菜饼都没吃到。”
韭菜饼
包着呢,在束俊才的包裹里。
“韭菜饼虽然没你的份,但你吃了几个茶叶蛋,自己说。”
“三个。”
“三个?你确定?”
“四个?”
“是五个!”束俊才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数得真真切切。
颜荣不认输:“那我也付钱了。”
束俊才得意洋洋:“我的韭菜饼也付钱了。”
颜荣突然受到了打击,喃喃地道:“还是当县太爷好,县太爷吃韭菜饼都有师爷付钱。师爷吃茶叶蛋,还是师爷付钱。天下最苦……是师爷啊。”
“颜荣。我和何姑娘一边说话之时,你和茶客们都聊什么了?”束俊才突然认真地问。
颜荣也收了嘻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我发现,完全不像县丞他们说的,民间的姑娘都抢着要进宫。余山镇今日天黑之前,所有家世清白、年满十四、尚未订亲的姑娘,都要登记在册备选。一经登记,除非确定落选,否则不得自行婚娶。”
说完才发现,束俊才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可怕。黝黑的肤色,也能看出铁青的那种可怕。
“可我们在下达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束俊才的语气也冷得像冰霜一般。
颜荣不确定地问:“难道各村镇怕完不成任务,所以自行加码?”
束俊才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江南省一共才选送五十位,到长州府,再到阳湖县,已不过区区数人,总有贪图宫中荣华富贵、或爱慕皇上一心入宫入妃的人家,何愁完不成任务。这些人,若不是合起来非要败坏皇上的名声,便是利用选秀从中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