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代善用一副“你小子别骗我的”眼神看着他。
他也不怯,只道:“大贝勒, 您别不信我说的话, 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大汗, 在明廷那里,也没有收继婚的习俗, 哪怕是父亲身边侍奉床笫的侍女,那也是父亲的女人, 是自己的长辈。”
这也是多铎非常难理解的一点, 这些勋贵贝勒们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就好收继婚这一口?莫不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要不是因为这个习俗,他的额娘阿巴亥也不会死了。
代善面上的困惑更甚, 甚至连济尔哈朗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打从他们出生就存在,何来不合理这一说?
多铎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们想啊,明廷以孝治天下,是不是兄弟恭亲,家庭和睦?反观我们金国,这些年不少兄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少家主在父亲死后收了继母,那要继母生下的儿子如何想?再见到母亲的时候是喊母亲,还是喊嫂子?见到兄长是喊哥哥还是喊父亲?”
“明廷打仗虽不如我们,可在文化礼仪这方面不知道要比我们强上多少。”
这一番话可是说到皇太极心坎上去了,若是他那些兄弟有规矩,如何敢在大殿上同他叫板?
他一直都觉得明廷的文化礼仪值得学习,如今却也提出自己不同的见解,“可多铎照你所言,父母死后儿女三年之内不得成亲,可若是身边有别的女子,那又该怎么办?很多时候孝顺不是嘴上说几句,就是真孝顺的,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装样子?”
“若是在朝为官的官员不孝顺,那可是会被人弹劾的,严重的,还会被罢官。” 多铎站在众人之中,丝毫不觉得怯场,“你们怕是不知道,在明朝是有言官的,言官是做什么的,就是时时刻刻盯着文武百官,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皇上,谁做的不好,比如说不孝顺,比如说父母刚去世就娶妻纳妾的,那都是要挨骂的,严重的甚至还会丢了官职。”
这话可不是袁崇焕和他说的,而是他从前在史书上,在电视上看到的。
这下子,连济尔哈朗都一副惊愕模样,显然不大相信。
皇太极却是极感兴趣,恰好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他便要多铎边吃边讲。
多铎见自己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甚是满意,继续道:“至于将才大汗说的,有些人是装孝顺,可装孝顺总比不孝顺要好得多。”
“就比如说谎这件事吧,有的时候谎话说的久了,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当真了,装孝顺也是一样的,时间久了,说不准自己就真的变得孝顺呢?”
“况且,长辈在装孝顺,下头的小辈见了以为他们是真孝顺,长久以来,岂不是人人都变得孝顺懂事了”
皇太极听闻这话,忍不住点头,“明廷的的确确是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就连一向喜欢和他唱反调的莽古尔泰听闻这话也没开口,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话可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他嫡福晋所生的长子并不孝顺,好几次跟他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要打起来,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难道还真杀了不成?
他忍不住回想起来,当初父汗努尔哈赤在世时,是不是自己所言所行叫儿子见到过?
多铎扫了他一眼,笑着道:“三贝勒,你说是不是?”
莽古尔泰长子不孝顺,这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也不好反驳,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他后悔,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原本他是打算不过来的,可听人说皇太极都来了,要是自己再不过来就有点说不过去。
可如今过来,相当于自己这张老脸被多铎这小崽子狠狠打了一巴掌。
多铎却觉得满心痛快,很显然皇太极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末了更是道:“……虽说如今我金国建立已有些年头,可不完善的地方还有很多。”
“明廷虽已呈衰败之势,却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我希望大家能像多铎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一来,我金国才能繁荣昌盛,永垂不朽。”
这话说的众人是激情彭拜,取长补短才能繁荣昌盛,别看这些勋贵贝勒们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可那都是在窝里打闹,可一旦涉及到这方面,那是异常团结。
一顿饭自然是吃的火热。
等着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多铎累得瘫倒在床上,想着早些成亲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人帮自己处理内院,也不会导致连午饭时哪道菜先上哪道菜后上都跑来问自己。
因多尔衮的院子还没有修好,所以也暂时住在多铎府邸之中。
好在院子挺宽敞的,别说多住一个多尔衮,哪怕再来十个多尔衮,也是够住的。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多尔衮还在看书,斜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多铎,“……听说今日皇太极有给你定下亲事的意思?”
多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不对,他的哥哥多尔衮应该是在皇太极身边安插了有人的,不过……这好像也是件好事。
多铎叹了口气,道:“大汗不光是想左右我的亲事,看这架势,还想要替你定下亲事,你不成亲,我怎么能成亲?今日我的话,大汗看着像是听进去了几分,也不知道咱们的亲事能拖多久。”
他也是很惆怅,如今父汗努尔哈赤去世了,都说长兄如父,他的长兄是代善,也是和皇太极穿同一条裤子的,他这亲事,皇太极是拿捏定了。
如今他只想着能拖上三年,到时候他和多尔衮都长大了,不说想娶谁就娶谁,起码不乐意娶谁就不娶谁,好歹在自己的亲事上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多尔衮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兵书放了下来,“你以为我为何不搬到新院子来?我知道,一旦我搬过来,皇太极就要拿我的亲事做文章,我果然是没猜错……”
多铎一愣,道:“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多尔衮道:“为何要告诉你?难道告诉你了,让你老老实实住在宫里头?多铎,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反正我也想过了,我这院子短时间内就这般空着好了,我的亲事能拖一日是一日。”
至于他,是住在宫里头也好,还是住在多铎这里也罢,他都无所谓。
若真的要多铎选择,多铎其实并不愿意住在宫里,那里曾经是他的家,如今是皇太极的家,还是在自己这小院子里舒服,“哥,你应该早些跟我说的,那我就不会……”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你会老老实实住在宫里,所以我才没说的。”多铎环顾周遭一圈,嘴角隐隐带着几分笑意,“你看这里多好,你住在这里,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你才是这里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说着,他更是握住多铎的手,郑重道:“至于我……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话多的多铎鼻子一酸。
在他的印象中,多尔衮小时候可没少欺负他,有一次兄弟两人争嘴,他胡搅蛮缠的,气的多尔衮要拿木头做的剑杀了他!
他别过头,不想让多尔衮看到自己这样子,低声道:“哥,谢谢,真的谢谢你!”
“你我兄弟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多尔衮笑了一声,“谁叫我是你哥哥呢?以后你这院子,我怕是时常过来的。”
多铎自然是求之不得,与多尔衮说自己请了个厨子十分厉害,手艺极好,还与多尔衮说要将达哲送的那株珊瑚摆在多尔衮住的屋子里……多尔衮没拒绝,都答应了。
原本以为到了新院子,就能踏实了,多铎怎么都没想到他是一夜未眠。
还记得刚来到这世界,多铎是极嫌弃自己住的屋子奢华又土气,活像个暴发户住的屋子似的,后来又觉得在这里畏手畏脚施展不开……可如今真的离开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他还是觉得挺舍不得的。
迷迷糊糊睡过去,多铎更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父汗努尔哈赤最疼的就是他,努尔哈赤经常出去打仗,每次打仗回来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看他们兄弟俩儿,一回来将他举的老高老高,吓得他直喊“阿玛”。
画面一转,他又梦到努尔哈赤给他们兄弟两人做木剑,因常年打仗,努尔哈赤身上带着伤,小孩子玩的木剑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是极费工夫的,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劝他莫要做,可他还是给他们兄弟俩儿做出两个木剑来,那次之后,努尔哈赤的肩膀疼了好久……
多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些,醒来时候枕边湿漉漉的。
多铎心里有些难受,想到梦里努尔哈赤那宠溺的模样,想着阿巴亥明艳温柔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有点喘不上气。
多铎有点明白多尔衮了。
多尔衮一直恨皇太极,觉得是皇太极逼死了他们的额娘阿巴亥,是啊,他不去恨皇太极,难道还要去恨自己的父汗吗?
这对多尔衮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多铎将这件事翻来覆去的想,经过他的细心观察,特别是从多积礼的那件事上看来,皇太极嫌疑还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