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唐长者提及先祖齐鹤,念及祖辈遗风,齐钧愧色满面,低下了头。
齐钰一夜白头,站在门口一声不吭,他昨晚在儿子的病床边守了一夜,思绪万千,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儿子就走入了歧途呢?为什么他就敢无视武学竞技的禁令,动用麒麟刺呢?”
齐钰只有齐景宣这一个儿子,在儿子六岁之时,妻子病逝,临死之前就是放不下这个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百般地不舍。齐钰对着妻子说:“明玉啊,你放心,我会把儿子带大,好好把他培养成才,将来成为我们齐门的骄傲!”
为这个儿子,齐钰操碎了心。终于把他养大,阳光、帅气、努力向上,成为了景字辈弟子中的佼佼者。齐钰自认一生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就连亡妻,他也一直念念在怀,此生没有再娶。即使这么些年来,屡有师妹们追求,他都一概拒绝,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明玉。
齐钰已经想好了,将来等齐景宣成家了,能够独挡一面了,他就找一处山清水秀之所,结庐而居,守着明玉的骨灰,过完这一生。
可是……为什么啊?
这个孩子,有什么心事,不能和父亲讲吗?
这个孩子,为什么求胜心如此急切?为什么无视规则?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错事!
一步错,步步错啊……
齐钰一夜都没有睡,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病床旁,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听着监护仪“嘀……嘀……”的轻响,思绪万千。到了早上,师兄过来之时,大惊失色,指着他的头发,道:“师弟……你的头发?”
齐钰生得清俊,个子高挑,平日最注意形象,看到师兄的反应,他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一看:一头青发,竟然全都白了!
齐钰浑不在意地扒了扒头发,苦笑道:“师兄,景宣一直没有醒。我这心里,乱啊!”
齐钧看着师弟因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浮肿的眼袋、干燥憔悴的脸,他的嘴角甚至因为着急上火而起了一圈燎泡,不由得心中又痛又悔。
齐景宣是齐钧的亲传弟子,因为齐钰说他这个父亲缺乏权威性,教不好儿子。说白了呢,就是齐钰太过溺爱孩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舍不得看到他吃苦,但是习武哪有不吃苦的呢?所以索性将这个管教之职移交给了齐钧。
齐景宣人很聪明,习武也很认真,就是有些激进,好胜心太强,因为有齐钰宠爱,受到的挫折太少,有点自高自大。齐钧早就看出了他这个毛病,也有心磨磨他的少年锐气,但无奈这小子武学资质甚好、人又长得好,人生一片坦途。本来还想着借这回青石武馆之战,让他受些挫折,却不料……唉!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齐钧身为一馆之长、齐景宣的师父,未尽教养之责,也得为之付出代价。
齐钧看了看身侧闷声不响的齐钰,面对着天级长者唐墨染,哪里还能够说出什么场面话?哪里还有勇气应战?他只有不断地认错了!
琉璃和石学文都没有说话,他俩同时看到了满头白发的齐钰,心里很不是滋味。
石嗣就紧紧跟在琉璃身后,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定位为琉璃的随行医生,石学文赶都赶不走。他还振振有辞呢:“你们去齐门踢馆,一定得带上我啊,万一动手呢?万一齐门还有毒药呢?我必须得在啊!”就这样,石嗣也跟着来了。
面对青石武馆的踢馆战贴,齐钧摆出了躺平任捶打的态度,虽说有点点小无赖,但效果显然是不错的。
唐墨染、琉璃都是服软不服硬的人,这里面只有石学文,因为曾经经历的白眼太多,有些软硬不吃,所以心肠硬一些。
齐钧反正不应战,陪笑着把青石武馆的人请进了战虎武馆的会客厅,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坐下,奉上清茶和点心。战虎武馆的师娘、齐钧的夫人齐明珠,满脸堆笑,送上一大盒黄澄澄的金条、一张银行卡,道:“这金条和一百万,送给琉璃小姐压压惊。”
接下来,又上来两个小弟子,一个给石学文送上一捧洁白的百合花,祝贤伉俪百年好合、情比金坚。另一个则给琉璃送上一束带着露珠的黄玫瑰。
齐钧人长得粗豪,心却细腻,他恳切地对琉璃说:“我听夫人说,黄玫瑰代表的是歉意。这束玫瑰,是弟子们今天早上从花田采摘而来,另外还有一车鲜花,已经送去了青石武馆。这代表的是我们战虎武馆最诚挚的歉意,非常对不起!”
面对齐门的这一轮骚操作,青石武馆的四个人都愣住了。四个人的确是计划来打一架,出一口恶气的。齐景宣暗算了琉璃,差点害得琉璃命丧比武台,无论如何,都不能饶过战虎武馆!
齐钧从昨天开始,就在思考如何才能将这次危机处理好,如何才能降低青石武馆对战虎武馆的怨念。还是他夫人聪明,出了这么个主意。女人生气了,如何才能哄好?鲜花、金钱攻势一般来说都是有用的!
病急乱投医,管它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
偏偏,琉璃还真吃这一套!她捧着这一束鲜花,看着仰着脸冲她笑的小姑娘,脸上再也绷不住了,唇角含笑,道:“谢谢你,小朋友。”
齐门的这个小姑娘,是齐钧最小的丫头,虽然只有九岁,却很是聪明伶俐,她被父母派了来,任务就是哄眼前这个武者开心的。她穿着一身青色武袍,扎着高马尾,甜甜一笑,行了个武者的拱手礼,道:“琉璃大师,这次的事情,是我师兄做错了,非常对不起。您别生气了,行吗?”
琉璃正欲说话,石学文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道:“齐馆长,你这做的是什么?送花道歉?这是武者的行事风范么?”
齐钧有些尴尬,但他索来脸皮厚,当下便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站起身来冲青石武馆的四人行了个端正的武者之礼,道:“这一次,是我们战虎武馆错了。错了,就认!就改!你们来了,踢馆也好、打人也罢,都随便你们。虽说错的只是齐景宣一个人,但我是馆长,有失察之罪,亦有管教不当之罪。因此,我们认打认罚,任由你们开口!”
作为齐景宣的父亲,齐钰一颗心如在油锅里煎熬。他站在堂下,看着师兄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连送花、送钱、送金条这样的招数都用得出来,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扑通!”一声,齐钰走上前来,跪了下来。
坐在椅中的青石武馆四个人,只看得到他低垂的头,雪白的头发,有风吹过,白发散乱地飘摇。齐钰伏下身来,泪如雨下:
“千错万错,都是我儿的错。求求你们,不要因为景宣一个人的过错,牵连整个武馆。”
听到这里,齐钧心如刀绞,忙走上前来,想要扶起师弟,嘴里道:“师弟,你别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你为景宣下跪,不值得啊……”
石嗣见状,有点慌。他本来站在琉璃椅子后面,正面对着齐钰,他忙转过身去:他一个小辈,哪里受得住长辈长跪?
齐钰没有起来,他深深地趴伏在地,语带哽咽:“景宣六岁丧母,是我一身拉扯长大。他平日里调皮,我也舍不得下手责罚,他是明玉的孩子,是明玉临死之前放不下的孩子啊……我也知道,男孩子若是不吃苦,哪里能够成长,所以我将他交给了师兄,让他好好习武,将来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武者。”
说到这里,齐钧虎目中亦有泪光闪动:“师弟,我愧对你的托付,没有管教好他。”
齐钰摇头道:“不怪师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日里太过溺爱他,没有及时规劝他,他这次与莫大师之战,我们都认为是必输之战,他却不服气,我没有看出来,一味地劝慰他。是我忘记了,少年心性不稳,求胜心切,酿下大错!”
“眼下,景宣还在医院,昏迷不醒,究竟为何,他竟然会想到使用麒麟刺,只有等到他醒来,方能问得清楚。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错了,就是错了!”
说到这里,齐钰想到亡妻临死之前的眼神,心如死灰。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道:“我先代景宣,表达我的歉意。是他,差点害死莫大师。你们若是要他死,等他苏醒过来,问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我亲手杀了他。”
说到这里,齐钰有片刻失神。堂中,一片死寂……
半晌,齐钰轻轻一笑,道:“他若死了,战虎武馆就平安了,我也心安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其实也是不错的一件事情。只是累得师兄和整个武馆忙乱,这份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不知道为什么,琉璃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父亲,跪在地上,用如此卑微的姿态向自己道歉,她竟然有一种心痛的感觉:这就是父亲的爱?她转头看向石学文,石学文也在看着她,两人眼神交流,心意互通。
琉璃轻轻道:“此事,就到这里为止吧。你们以后好生管教齐景宣,不要让他再犯这样的错,就好了。”
齐钰猛地抬头,一双泪眼朦胧,认真地看着琉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大师!您这是……放过景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