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这个掉了?”姜漱玉伸手指了指案前的红色纱巾,声音冷清,“拿起来继续,一次失误不算什么。”她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还等着呢。”
她神情非常平静,仿佛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舞者,似乎玲珑公主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勾引并不存在一般。
玲珑公主反应极快,猛然忆起太后才是此次宴会的真正主角。她迅速拿起红色纱巾,挽了一个花儿。腰肢微摆,再次跳了起来。
奏乐的人也反应过来,鼓声再起。
姜漱玉在心里为这个玲珑姑娘的应变能力叫一声好。她现在就等着漠北那边直白地献美人了。
——人家不挑明了说,她也没办法直接拒绝啊。
一舞结束,玲珑与其他舞姬一起盈盈拜倒:“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因着方才那个插曲,方太后也大致猜出了一些漠北使者的用意。她瞧了“皇帝”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神情淡淡,只说了一个字“赏”。
漠北使者唯恐错过机会,立时站起身来,神情隐约有些骄傲:“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这是我漠北的第一美人,也是我们漠北的明珠:玲珑公主。我们此次来到中土,也要把我们漠北最美丽的人作为友好的使者,献给大齐最伟大的君王。”
两国邦交,进献美人其实也是常规操作,所以在场的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也不觉得意外,唯一意外的是这位第一美人是公主之尊,又明显有异域血统,还挑在太后寿诞这个日子。
审美这种事,因人而异,对于玲珑公主有人惊为天人,当然也有人欣赏不动。但不得不承认,她众星拱月般的出场亮相,的确令人惊艳。
方太后似乎没听见使臣的后半句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确实长得不错。”
玲珑公主福身行礼,粉颈低垂,她清楚地听到使臣笑道:“请皇帝陛下笑纳。”
她学过一点汉话,本能地不喜欢“笑纳”两个字,感觉她就像是一个货物,等着被人接手。但她作为公主,自我牺牲是她的宿命。还好大齐的皇帝陛下模样清隽,气质高贵,真做了他的女人,也不算吃亏。
大殿中一片安静,人人屏息凝神,都等着皇帝陛下的回应。
赵臻忍不住提醒:“阿玉,拒绝!”
姜漱玉没有回答他,她气定神闲喝了半盏酒,慢悠悠放下,这次抬眸,学着小皇帝清冷的声音:“既是漠北的明珠,就应该留在漠北,送到大齐来做什么?”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朕不能收。”
使臣微慌,大齐皇帝不愿意出嫁公主,他还勉强能想通,但是漠北进献的美人,皇帝不愿接受,那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白送的都不要?
不止是漠北使臣,在场的大齐官员也甚是意外。番邦进献美人,是很长脸的事情,怎么皇上拒绝了?
玲珑公主惊诧异常,她抬起头,目光盈盈,似是含泪,又像是带着怒火:“皇上是嫌弃玲珑长得丑,入不得眼么?”
美人垂泪,令人格外怜惜。在场诸人的心仿佛都被揪成一团,暗暗祈祷皇帝应下。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何不收了呢?
安国公偷偷瞧一眼皇帝,心说皇帝眼光可真不太好。这样的异域美人都看不上么?他都恨不得以身相代了,只可惜家中有河东狮。他也只能多看两眼,饱饱眼福。
然而“皇帝”面对这美目含泪的美人,却无动于衷:“丑倒称不上,公主长的很有特色。只是朕不愿意后宫添人。”
说到这里,她在心里对小皇帝道:“我这是为了拒绝她,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可不要生气啊。”
“什么?”赵臻没听明白。
那玲珑公主已然问道:“为什么?”
其实这种问题皇帝也不必回答,但姜漱玉还是一脸认真道:“因为朕的宫里已经有了一位淑妃娘娘。”
赵臻听得一阵无力,却并没有阻止她。
玲珑身为漠北公主,自小也是养尊处优,且直来直去,与中土人士的想法不太相同。她第一次被拒绝,心中不服,直接就问:“可是,中原的皇帝不是可以三宫六院,有好多好多妃子吗?就算是我们漠北王,除了王妃以外,也可以有很多女人啊。”
在场诸人无不惊叹于她的直接,安国公更是暗叹一声,心说:果然番邦女子就是番邦女子。都被直接拒绝了,还要去问个为什么。
皇帝陛下今天似乎脾气极好,他勾了勾唇,微微一笑:“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朕已有了淑妃,自然再容不下别人……”
郑太傅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儿进宫数月,他再没见过,没想到皇帝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推托之词,还是阿瑜真的得宠至斯。
赵臻也心情复杂,寻思着这多半是她的期望吧。她希望皇帝心中只有她一个。对于一个妃子而言,这想法胆大无礼。但他竟生不出半点怪罪的心思,反而颇觉动容。
玲珑公主面露迷惘之色:“我又不和她争,我只要能伺候皇帝陛下就行了啊。”
“那也不行。”姜漱玉想也不想,“淑妃善妒,朕不想让她难过。”
这美人是肯定要拒绝的,但她本能地不想挑剔美人的毛病,所以干脆从自身找原因。
在场的文武大臣,先是一惊,后皆沉默。不管理由是什么,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不愿意接受这美人。
这还是第一次当场拒绝外邦进献的美人,郑太傅正寻思着想法子缓和一下场面,却见场中画面陡变。
玲珑公主凄然一笑,一面说着:“好,好……”一面拔下发簪,径直往自己纤细的脖颈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姜漱玉心说不好,随手拿起手边的玉箸,直接掷出。
只听“当”的一声响,玲珑公主手中发簪被撞,“啪”的掉在了地上。她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她不由自主委顿在地。
满头长发散开,柔柔地披在脸侧。泪水自眼眶中流出,顺着脸颊慢慢滚落,我见尤怜。
在场诸人无不暗自心惊,纷纷感叹皇帝反应及时。
而方太后更是下意识轻抚胸口,心说好险好险。
姜漱玉霍地站起身,冷冷地道:“今日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漠北的公主到底是来献舞的,还是砸场子的?”
是她之前的态度太好了吗?
玲珑公主也不辩驳,只低声道:“玲珑无能,入不得皇帝陛下的眼,有负漠北百姓所托。既是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她微微仰头,直视着皇帝。被水洗过的眸子熠熠生辉,美得惊心动魄:“皇帝陛下既看不上我,还救我做什么?反正我完不成任务,回去也是个死。皇帝陛下能阻止我一次,难道还能阻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吗?”
漠北使臣暗暗心惊,心说这玲珑公主美貌绝伦,但说话怎么不过脑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对大齐的皇帝陛下以死相逼。如果皇帝陛下硬起心肠,就是不同意,难道真要血溅当场?
不过也真是奇怪了,玲珑公主美若天仙,连他这把年纪见了都忍不住心神摇曳,大齐的皇帝陛下竟然一点都不心动?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皇帝陛下”姜漱玉此刻心情很复杂。她本人并不吃玲珑公主这一套,但是一个美貌佳人可怜兮兮哭闹寻死,她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
她知道古代女子和亲,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或许真如玲珑公主所说,被大齐皇帝拒绝,她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小皇帝情况特殊,也不能轻易收下美人。
这么一来,她不免有些犹豫。
“阿玉,不必多想,拒绝。绝顶美貌是稀缺资源,既是第一美人,想必用处很大。漠北王未必舍得杀她。”赵臻甚是冷静,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姜漱玉正欲开口,已经有人站了起来。
那人轻叹一声:“玲珑公主既然是想要作为两国交好的使者留在中原,那也没必要非进皇宫不可。其实你面对的不止进宫或者死掉这两个选择……”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信王赵钰。
姜漱玉微觉诧异,赵臻也有点不解。
信王赵钰继续道:“两国联姻,不一定非是公主嫁皇上不是吗?”他微微一笑:“在下信王赵钰,尚未娶妻。不知能否得公主垂青?”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谁都没想到信王赵钰会来这么一出。不过想到他先前能揭发生父,那他再做出别的什么事情,好像都不足为奇了。
信王赵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心里有点激动,又有点悲凉。其实他对玲珑公主无意,但是他想,他必须站出来帮皇帝救场。
他看出了皇帝方才的为难,也越发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测。——若非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皇帝怎么会拒绝?
算起来,这是皇帝第三次拒绝美人了。如果说没有猫腻,那绝对不可能。
至于皇帝口中说的郑淑妃,多半是来掩护皇帝身份的棋子。——谁不知道郑太傅是皇帝的心腹呢?而且,这么久了,郑淑妃从未在人前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