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赵钰没想到皇帝帝王之尊竟会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救元霜。他原以为皇帝对他们兄妹也不过是面子上的情谊,但皇帝此举着实令他感激而动容。他心内还不可避免地涌起丝丝后怕。还好两人都平安无事。
姜漱玉脸上没多少表情:“朕没事,你去看看元霜吧。朕得回去换身衣裳。”
信王再次施礼谢恩,抬起头时,见皇帝转身欲走。
皇帝水性如何,他不清楚,不过此刻看皇帝头脸干净,并无水渍,身上又着了干衣裳,还不算狼狈,只双脚站立的地方有明显水痕。他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边乱糟糟的,身上衣裳又湿了,姜漱玉自然不愿意在这边久留,更何况脑海里还有个人在不停地催着:“别跟他说话了,快回去泡热水澡,当心着凉。”
“知道。”姜漱玉一边应着,一边快步回汤泉宫。她在途中就吩咐了韩德宝准备衣裳等物。回到宫内,她迅速蒙了双眼,衣衫褪尽,跳入汤泉池中,让温热的汤泉水浸满全身。
与此同时,她又任由在内力在全身游走,浑身暖洋洋的。
小皇帝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在姜漱玉看来,这有一点反常。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怎么了?你是不高兴了么?”
赵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地道:“没有不高兴。”
她一个大家闺秀,从小长在深闺,就算会水,又能有多厉害的水性?居然敢如此胆大下水救人?如果救人不成,又赔上她自己,那……
他竟不敢想下去。
“哦。”姜漱玉有点不太相信,却没有反驳他,“你没不高兴就好。”她手臂轻击水面,溅起点点水花。
赵臻一噎,他是没不高兴,但不代表他心里一点不满都没有。难道她感觉不出来么?
她遮着眼睛,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水的哗哗声,让他更加烦闷。
他轻哼一声,颇为郑重地道:“阿玉。”
“啊?”
“今天的事情就算了,没出任何意外,皆大欢喜。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事,你慎重一点。你在宫里,只要高呼一声,就会有宫人,有侍卫,你用不着以身犯险。”
姜漱玉没有应声。在她接受的教育里,学武之人,有多大本事,担多大责任。她既有保全自身的能力,就不该对别人的危险视而不见。小皇帝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并不适应于全部场合。就拿今天来说,倒是有宫人在侧,可一个个干瞪眼,任赵元霜在水里挣扎。
情况紧急,哪容她迟疑?
赵臻又道:“而且,你怎么能断定那些人是真的有危险,还是故意使计赚你过去?”
“故意使计?”姜漱玉诧异,“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赵臻反问,“元霜也就算了,她是朕的堂妹。后宫女人争宠时,什么办法都使得出来。故意摔倒、故意落水让皇帝撞见,都是些常见的手段。你别以为男人就安全,男人也有可能故意乔装打扮来行刺。”
姜漱玉怔怔的,心想:皇宫确实可怕,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嗯”了一声:“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以后会注意。”
见她已经听进去了,赵臻心情略微好转一些,也不再吓唬她:“汤泉泡一会儿就行,不用太久。喝点姜汤,再让太医开几贴药,莫着凉了。”
“嗯嗯嗯。”姜漱玉十分受教的模样,却没告诉他,习武之人身强体健,要想着凉,也不太容易。
她是没着凉,不过落水的赵元霜当夜就发烧了。
第24章 女装
这可急坏了信王赵钰,他请太医看诊,又命人熬药,硬要她喝下去。
赵元霜连着喝了几次药,额头上冷敷的毛巾换了好几遭,身上热度才渐渐退下,鬓发濡湿,小脸发白,嘴唇也有些干裂。
信王给她喝了些水,又屏退了众人,问:“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
赵元霜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重重哼了一声:“对啊,怎么会掉水?肯定是水下有人拽我。”
“这就是胡说了。”信王皱眉,“水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那就是有人推我。”赵元霜毫不迟疑接道,“不然我怎么会掉下去?”
信王双眉紧锁,见妹妹大有胡搅蛮缠之势,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好好养着,以后做事小心一点。不要靠近水边,也离火远一点儿。”
赵元霜把空了的茶盏塞进他手里,胡乱说道:“我知道。”
看兄长转身欲走,赵元霜急道:“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大概是刚刚退烧的缘故,她声音沙哑,没什么气势。而信王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你身上烧已经退了,有什么需要就叫珍珠她们,我也得回去歇一会儿了。”
父母双亡,他只剩了这一个妹妹,虽说这妹妹令他头疼,但毕竟是他最重要的亲人。而且她还刚落水生病。她此番发烧,他已经在旁边守了许久了,这会儿也真累了。
“我在太液池边看见皇上射箭了。”赵元霜抱着被子,“我听说是他救的我?”
信王微微垂眸:“嗯,是他救的你。”
说这话时,他眼前不自觉浮现出皇帝救人之后的场景。他这个堂弟,长的不够粗糙,行事倒挺爷们儿。
赵元霜沉默了一会儿:“他今天忽然练习射箭,是不是该秋猎了?”
信王挑眉,微觉诧异:“对,是该秋猎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哥,今年秋猎,我也想去。”赵元霜神情罕见的认真。
信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去干什么?别胡闹。”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就极温和地随意敷衍:“咱们还在孝中呢,这种事,就别去掺和了。”
赵元霜神情古怪:“你跟我说孝?”
信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揭发生父,自是大不孝,哪还有脸说孝?如今妹妹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好了好了,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也没办法。”赵元霜自悔失言,“哥,咱们去看看吧。虽说守孝三年,可这又不是玩乐,热孝已过,也不能算失礼。”
信王自嘲一笑:“你说的是,大不孝的事情都做了,还用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我也去,你要是不放心,我就穿上男装,跟在你后面。”
信王摆了摆手,面露疲态:“再说吧,你先好好养病,我回去歇着。”
他之前一直为了赵元霜的事情操心,也确实困得厉害,回去后简单洗漱,就上床休息了。
他一觉睡得极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他亲自站出来,揭发检举自己的生父。他耳畔是各种议论声。有夸他大义灭亲,为人忠勇的,也有指责他出卖生父、不孝之极。
他眼前闪过许多人的脸,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有元霜的,有方太后的,也有那个五官精致神情冰冷的皇帝的……
画面陡转,那些人脸忽然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向他扑来。
唯独他那个堂弟,竟然诡异地穿了一身女装……
信王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夜色犹深,他却有些睡不着了。亲自揭发生父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回想。尽管知道他当时无力改变什么,可他拿出的东西却成了给父亲定罪的最有力证据。
他没有直接杀死生父,却默许并鼓舞了这一事件的发生。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夜夜噩梦,但是梦到皇帝穿女装,还是头一次。
信王重新躺下,在心里默诵《金刚经》,困意渐渐袭来时,他心中一凛,猛然惊醒:他想起来了,皇帝救起元霜后,好像没有喉结!
他皱了皱眉,有点不能确定。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喉结很明显。
男人十六岁,应该已经长喉结了吧?
—— ——
赵臻批准了秋猎以后,下面的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元霜郡主落水一事,再练习骑射时,姜漱玉就又换了一个地方。
死靶子练过了,活靶子总得再练练。
赵臻发现这具身体不仅耳聪目明,反应也颇为迅速。他纵身上马、骑马疾驰,都颇为容易,且力气也大,马上弯弓射箭,并不算难。
不再忧心秋猎的事情以后,他就又有意无意提点阿玉:“在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处处都要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姜漱玉连连称是:“你说的对。”
皇宫危险,果然不适合她。
赵臻无声地笑。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他自认为对阿玉也有了一些了解。
在他看来,阿玉此人,虽然言行古怪,但有一颗善心。她崇敬英雄,怜惜弱小,尽管脸皮薄,经常口是心非,可她心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心思纯净,豁达大气。
那天她奋不顾身跳水去救赵元霜,确实如他所说,冒失冲动了一些,但她所展示的果敢善良同样令他惊喜。
这般勇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赵臻琢磨着,等将来他们身体恢复正常了,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跟郑太傅好好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