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是他自作多情?
这个问题,他来回琢磨过许多次,都寻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断的给自己希望又否定自己,就像是身处悬崖边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缘试探煎熬,自我折磨。
在书房苦候许久,他也没去找妹妹,只因他很清楚,若然有信,妹妹肯定会立即送来,若是没来,八成是东珊不愿回吧?
难道她现在连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也不愿再把他当朋友了吗?
越深思越痛苦,鄂容安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预备抄写经文,力求使自己平心静气。
光阴寸寸流逝,每一刻都凝聚着卑微的希冀,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门外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鄂容安眸光瞬亮,手微顿,只因他听得出来人是谁。
妹妹这会子来找他,难不成是拿到了东珊的回信?
欣喜抬眸,就见蓝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牙似的眼弯作弧,笑容甜美可人,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鄂容安喜出望外,立时起身相迎,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想瞧一瞧东珊究竟给他回了什么话。
展开信纸时,他的手指都在不自觉的打颤,当信笺上的字映入他眼帘时,鄂容安细细读来,神色渐黯,仅剩的一束光也即将熄灭,
“她还是……婉拒了……”
怎么会呢?蓝瑾疑惑地瞄了大哥手中的信纸一眼,看罢反倒如释负重,“哪有拒绝?枉你饱读诗书,怎的连句诗的意思都没能领悟?
鸿鹄自当迎风飞,岂因情长生负累?
天意难料莫轻诺,随缘由命不妄为。”
鄂容安自觉理解得尚算透彻,“莫轻诺,便是不愿给我承诺,不让我再继续等她吗?”
“仔细看前面,”蓝瑾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强行解说着,“说你男子汉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不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这是东珊姐姐在提点你,让你以前程为重,不要为这点小事就自暴自弃。
你想啊!姑娘家肯定都喜欢有抱负,有雄心壮志的男子,你这般消沉,她瞧着能高兴吗?遇到一点点挫折你都这样,她哪还敢托付终身?”
妹妹的指责狠又准,戳得他无地自容,暗叹自己竟是陷入情网失了分寸,倒教人笑话,
“我只是在猜测她的心思,猜不透,这才郁郁难舒。”
“那你再看后两句,姐姐是说不愿承诺,但也说了听天由命,她的意思应该是婚事由长辈做主,她无法干涉,那待选秀之后你就去提亲呗!只要双方长辈同意,姐姐也不会再有顾虑啊!”
“是这个意思吗?”被妹妹一开导,鄂容安豁然开朗,眼角微弯,有笑意浮现,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她的意思?”
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兄长终于想通,蓝瑾之心甚慰,趁热打铁继续引导,
“可不就是你太悲观,总是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堵嘛!姐姐的话很明显留有余地,大哥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别再伤神饮酒,要怀揣着希望,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能博得姐姐青睐!”
是了!他不能再这般颓废下去,若无承受挫折的能力,又如何配得上东珊?
心下有所安慰的鄂容安再看这封信时,感觉大有不同,不由开始欣赏她的字,
“她一个姑娘家居然没练小楷,练的瘦金体,但又有所不同,似乎融入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听着兄长的赞许之词,蓝瑾心道这大抵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瞧什么都是好的,仅仅一个字体都能让他琢磨半晌。
却不知将来的她能否遇见一个令她牵肠挂肚之人,思及此,蓝瑾兀自笑笑,觉得自己想太多,还是先参加选秀再说其他吧!
这几日傅恒已经习惯被鄂容安叫来借酒消愁,昨儿个有事没得空过来,今日傍晚一出宫,回府换了身常服,傅恒便携了两瓶贵州的茅台酒去往襄勤伯府,此酒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料想鄂容安定会喜欢。
令他惊讶的是,当鄂容安瞧见酒时竟是毫无兴致,说是今晚不饮酒。
“哎?你不是心情不好吗?喝点儿小酒儿早些安睡,也不至于胡思乱想。”
感激一笑,鄂容安拍了拍他的肩,招呼他在旁坐下,“劳你挂心,放心吧!我不会再钻牛角尖。”
这态度转变得未免有些过快,傅恒讶然地望着他,不明所以,“你这是……想通了?打算放弃?”
“非也!”鄂容安欣然一笑,面上难掩期待,“我还会继续等她,但不会再消沉,东珊肯定不会喜欢一个愁眉苦脸的人,一切未成定局,我还有希望,定会努力争取。”
嘿!这就怪了,“前几日我怎么劝你都不听,今日怎就突然看开?难不成你去见过小东子?”
鄂容安倒是想见,却没那个机会,“她居于深闺,我如何得见?唯有写信,好在她给我回了信,我才终于雨过天晴,不再画地为牢。”
原来还是小东子的功劳,傅恒闲问起小东子写了什么,他却一笑而过,只道不可说。
不说便不说吧!终归是他两人之间的事,傅恒不便探究太多,只要鄂容安能振作起来就好,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三月二十八,选秀正式开始,几人的命运都将在此转折。是情深缘浅,抑或姻缘天定,皆看命数。
18.第十八章
选秀每三年一次,算来这还是乾隆帝登基以来的初次选秀,秀女们的前程与家族命运息息相关,男丁可入仕,姑娘们则只能靠选秀来翻身。
满蒙汉八旗一共二十四旗,每日阅看三个旗,初选统共需八日。
当选的秀女们在选秀前一日的傍晚聚集在一起,由各旗参领安排好顺序,各自乘坐树有双灯的骡车,灯上清晰的写着各位秀女的家世身份。
譬如东珊的马车上就写着:满洲正黄旗、佐领辛裕、侍郎永绶之女。
待到秀女们进入地安门时已然入夜,星子开始散落在漆黑的天幕上,唯有周围长长一排的灯笼亮起点点光辉。
骡车行至神武门外,就此停下,秀女们依次下车,不慌不躁井然有序的跟随宫中太监的步伐,进入顺贞门。
同样的一条路,有人视为云霄途,有人却视为黄泉路,等待她们的是黎明还是永夜,福祸未知,吉凶难卜。
这选秀的规矩和东珊的认知完全不符,她还以为选秀都是白日里进行,却忘了秀女人数太多,初选若只是白天,实难排过来,是以必须早做准备,才不耽误阅看时辰。
咏微与东珊皆属正黄旗,两姐妹还能在同一日参选,来之前咏微就嘱咐她,膳食不能喝粥,亦不能饮茶,只用些饭菜即可,还嘱咐她一定要穿厚些。
春日虽暖,夜风依旧寒凉,好在她听从咏微的话,身着夹薄棉的藕色绣蝴蝶兰斜襟旗装,又披上绣着几朵迎春花的白袍,在这夜里行路才不至于受冻。
今年的初选之地定在御花园的绛雪轩内,排在最前头的几位秀女是宫中后妃的亲眷,优先选拔,早去早归,东珊与咏微则排在中间。
咏微曾随她阿玛一起入宫参加过宫宴,对御花园尚算熟悉,东珊却是头一次入宫,加之这是夜间,周遭一片漆黑,檐前的点点灯火昏黄幽暗,难窥御花园全貌,她索性收回视线,规规矩矩的踩着花盆鞋,紧跟前面队伍的步伐。
实则东珊也只是在熟人面前或是扮男装时才会大声说话,一到陌生的环境,她也可扮作温婉娇柔之态,半个字也不多言,倒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
到得绛雪轩之后,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排队等候,五名秀女为一排,接受嬷嬷和太监们的检阅。
这些个嬷嬷们倒不似她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皆是宫中年长者,颇有经验,动作利索,倒也没有刻意为难谁,毕竟无仇无怨,且谁也料不准当中的哪一位将来会成为宫中的贵人。
起初东珊以为初选无非就是瞧瞧五官和仪态罢了,直至此刻亲身经历,她才明白,是她想得太简单。
屋内每名秀女手中皆执一张绿头牌,标注旗籍与父亲官职,嬷嬷们检阅前都要先看一眼绿头牌,而后再观其五官。
说是注重家世品行,相貌为其次,实则这规矩只是为家世格外优渥的秀女开了后门,饶是中人之姿,也可轻松过关,若家世一般,眼睛无神,或有龅牙,面相尖刻者,一律撂牌子。
此外嬷嬷还会让秀女们背诵诗词,听其声,声调粗哑或是有口臭者亦撂牌子。
这些东珊倒也能理解,最令她惊讶的是,嬷嬷还要观察秀女们的手指,是否白皙嫩滑,再看指甲,探其身体是否康健。
其中一名秀女的手指关节明显凸出,嬷嬷起了疑心,面上噙着的淡笑瞬敛,狐疑地打量着她,
“堂堂知府千金,这手居然这么粗糙?究竟是你伺候旁人,还是旁人伺候你?”
那蓝衣秀女一听这话面色瞬白,支支吾吾地答道:“阿玛未做知府前,家中并不富裕,我也曾做过粗活,所以这手才会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