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琼,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是因为毁容吗?
段琼目光阴沉,落到年年面上,死死盯了她半晌,忽地咯咯笑了起来:“像,真像,柔喜果真是妙手,能将一个村姑打造成这个模样,该赏。”
那笑声十分瘆人,听得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柔喜笑盈盈地小心应对道:“县主过奖了,奴不过是做分内之事。”
“好个分内之事。来人。”段琼蓦地提高声音。跟着她来的仆妇连忙应答。段琼指着年年吩咐道,“把她给我带走。”
仆妇应下,过来抓年年。
柔喜大惊:“县主,公子和贵客正等着姑娘呢。”
段琼满不在乎地道:“让他们等着便是。如此完美的替身,送给别人可惜了,该送给我那个痴情的好大哥才是。”说到“好大哥”三个字,她咬牙切齿,杀意毕露。
柔喜的脸色变了。
段琼走到年年面前,微微仰头,用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忽地问道,“会不会杀人?”
年年皱了皱眉,觉得段琼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正常,答道:“不会。”
“不会不打紧,我教你。”段琼诡异地一笑,忽地掏出了一柄匕首,“铮”一声拔出,抵上年年的心口,“就这样,直接取出来,往人心口捅就是。”
柔喜脸色大变,声音都变调了:“县主。”
段琼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瞧你怕的。放心,我留着她还有用,只要她听话,不会伤她。”说罢,匕首在年年心口动了动,“差点忘了问,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年年低头看向抵着她心口的匕首,雪亮的刀刃闪着寒光,只要轻轻往前一推,便能刺入她的心脏。
她用眼神示意柔喜稍安勿躁,神情镇定,温言答道:“愿意的。”
“很好。”段琼满意了,将匕首往她手里一塞,握着她手作势往前一送,咯咯笑道,“我将你送给我大哥,你找机会,就像这样往他心口捅一刀。”
年年确定了,现在的段琼真的不怎么正常,怪不得柔喜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毕竟一个不正常的人行事是全无道理可循的。
随便想想就能知道,如果段琢这么容易刺杀,段瑞何必选择将她送给聂小乙,挑动两人矛盾?段琼从前是多有心眼的一个小姑娘啊,清醒状态根本不可能出这样的昏招。
见年年不作声,段琼的脸色又变了,目露凶光地看向她:“你不愿意?”
年年随口应付她道:“怎么会?县主的吩咐我不敢不听。”和一个疯子有什么好争的?反正以聂小乙的手段,既然决定了带她走,中途被人抢走了,还是给段琢送去的,必不会善罢甘休。
试想,哪个男人能忍受一个和妻子十分相似的女人去做自己仇人兼情敌的姬妾?
段琼的暴躁被抚平了,高高兴兴地拉着年年往外走,夸道:“果然是个可人儿,比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福襄好上千倍百倍。”
还没走到门口,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县主要把我的人带去哪里?”
年年微愣,她想到聂小乙不会将他让给段琢,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亲自赶过来了。
这么快,必须一看到段琼就去报信。他派人盯着这里吗?
小丫鬟打了门帘,门口现出男子高挑挺拔的身影,大红官袍在交错的灯影下宛若烈火,冷白的肌肤,漆黑的凤眸却清冷异常,仿佛冰与火交融,抬眼看向年年方向。
段琼脸色一变:“怎么是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下子躲到了年年的身后,猫着腰缩了起来。无奈她如今体态圆润,再怎么缩,也不是年年纤细的身材能遮挡的,不由瑟瑟发抖。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聂轻寒目光不带感情地扫过段琼,段琼抖得更厉害了。
年年心中大奇:段琼和聂轻寒应该没什么交集吧,这会儿段琼怎么表现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段瑞和娄先生跟在聂轻寒身后。
段瑞先还一脸不情愿,一眼就看到了脱胎换骨般的年年,满脸震惊,张大了嘴,手中的折扇掉了也没发觉。
这还是他三个月前看到的村姑吗?这分明就是福襄再世。怪不得,怪不得以这位的性子,居然会松口接受他这份礼物。
段瑞懊恼之极:他怎么就没早点去看看这村姑?早一点,好歹能一亲香泽,只要不破了她的身,还不是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娄先生不满地咳了一声。
段瑞回过神来,换了一副神情,赔笑对聂轻寒道:“聂大人,真对不住,舍妹不懂事,惊吓了窦姑娘。好在窦姑娘没什么大事。”
聂轻寒目光落到年年发白的脸庞,紧紧攥在手中的匕首上,目中闪过暗色,神情淡淡,说话却毫不客气:“知道不懂事,还把人放出来?”
段瑞脸色微变:聂轻寒这话音,是不打算轻轻揭过了。段琼这个疯丫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娄先生使了个眼色给他,段瑞瞿然一省,忍气吞声地赔礼道:“是我的不是。”蓦地沉下脸,“来人,县主又发病了,惊扰了娇客。给我把她送回静园,好生看管起来。”
他好不容易搭上了这位的关系,绝不能叫一个已经废了的妹妹毁掉。
段琼惊叫一声,撒腿就跑。原本跟着段琼的仆妇领命,追上前架起段琼,劝道:“县主,我们回去吧。”
段琼挣扎起来,叫道:“我没有发病,放开我。”哪里挣得开这些专门负责看管她的健仆的手劲。只一会儿工夫,她衣服也乱了,钗也掉了,整个人越发显得疯疯癫癫的。
仆妇们拖着她往外去,段琼挣扎不开,红了眼,可怜兮兮地看向段瑞,哭求道:“二哥,二哥,我没有发病,你不要把我关起来。”娇娇软软的语调,依稀又有了昔日娇俏小姑娘的影子。
段瑞却是满脸不耐烦,冷着脸看向那些仆妇:“你们是死人吗?由得县主胡闹,扰了贵客。”
那些仆妇吓了一跳,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堵了段琼的嘴,硬生生地将挣扎不休的她拖了下去。
远远的,兀自能听到段琼挣扎的动静。
年年心中复杂:七年前,段琼还是娇俏可人的天之骄女,为了段瑞,不惜算计段琢和她,落得今日下场可以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不知她想起往事,会不会后悔。
段瑞若无其事,笑对聂轻寒道:“聂大人,事情已解决,其他人还等着呢,我们还是入席吧。”
聂轻寒看向年年,小姑娘怔怔地看着段琼离去的方向,杏眼盈盈,目露唏嘘。哪怕做了这么多次反派任务,她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唯独对他心硬如铁。
不过不要紧,她既回来了,就算不在乎他,对愉儿也能这般狠心?她这颗心迟早是他的。
他没了应付段瑞的心思,推辞道:“不必了,今日多谢二公子招待。家中还有小儿盼我归,每日要查他功课。”话音方落,果见年年的目光看了过来。
段瑞不敢勉强他,笑道:“那我就不留聂大人了,下次再请聂大人喝酒。”转向年年,吩咐道,“阿窦要尽心服侍聂大人。”
水榭外夜色正浓,湖面风过,粉莲摇曳,碧绿的水面倒映着一轮明月,水色花影映照,如梦似幻,恍若仙境。
不远处,阵阵笙歌传来,酒宴未散。整座别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热闹正盛。
聂轻寒谢绝了段瑞的送客,携着年年上了等候在外一辆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
这车显然有些年头了,车辕都出现了裂缝,看着十分寒酸。年年一眼望去,只觉熟悉之极,:这车分明是她还是福襄时,和琥珀珍珠一道,在车行购下的。当时她急着要车,也没计较规制,硬从别人预定的货中抢了一辆。
这么多年了,他的身份早今非昔比,竟然还在用吗?
年年忍不住看向一上车,就倚着车壁,闭目养神的聂轻寒。
刚刚隔得远,她没有注意,如今细看,他似乎饮了些酒,呼吸微重,长睫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冷白的面皮染了薄薄红晕,将眼尾的泪痣衬得越发风流,紧抿的薄唇红润,偏偏神情冷淡,更添禁欲的诱惑。
枯燥的马蹄声,车轮声规律地传入,马车中安静得叫人心慌。年年呆呆看了片刻,脸皮莫名烧了起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了窗外。
马车恰好驶过正阳门大街。本朝不设宵禁,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正当热闹。年年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铺子:太白楼、福庆楼、集文斋、车马行……也有改换门庭的,胭脂铺成了香露铺子,绸缎店改成了南北货……
时光在这里留下了最鲜明的印记。
“你本名叫什么?”温润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年年抬眼,见他依旧轻阖着双目,神情淡漠,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她没有在意,一边看着外面的街景,一边答道:“窦知年,我叫窦知年。”
“窦知年。”他慢慢重复着她的名字。怪不得,那时她化名为“知知”,原来是名中有个“知”字。他又念了一遍,“窦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