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真正的孟季和梁樾根本没什么关系, 季武其实是为了她。
“总归是故人一场。”宁纾神色不变,语气不变:“既来了王陵,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季武沉下脸:“季氏上下皆是要去祭拜先祖的,恐怕抽不出人手陪伴公主。公主非要去见故人,请自便。不过臣提醒公主,此处机关颇多,阴气深重,一定小心。”最后几个字说得很慢,而且意味深长。
不仅是不高兴,更是威胁。
宁纾笑笑:“好。”大不了被困住,等季氏来救,总不能让任她饿死。
季武带着族人离开,寂静的山林里,除了日光的投影,只有古怪嘈杂的鸟叫……似乎有什么不对!
宁纾转身回看,只有树木、石头。
方才季武离开的时候,明明感受到有视线盯着她。
莫名有种被狩猎的危险感觉。
可是没有人,不会是什么野兽吧?
不会。宁纾打消了这个可能,王陵有人把守,不会放大型野兽进来的。或许,是自己没休息好,太过敏感了?她揉揉空荡荡的肚子,顶着炎炎的太阳,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蹚过溪流,往那几个新坟摸去。
山路难行,宁纾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心脏咚咚声与“簌簌”的水流声融在一起,倒是把烦人的鸟叫声压了下去,好容易到了一座新坟面前,还没看清墓碑上的名字,那道可疑的危险视线再次黏在了她的身上。
她嗖地回头,依旧是树木山川,什么都没有。
宁纾给自己打打气,继续深入陵墓深处,阴凉代替炎热,,鸡皮疙瘩顿起,“阴气深重”两句话,重重砸在她的心头,陡然惊出冷汗,不自觉加快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咝——”踩到烂泥滑了下,磕到了石头,宁纾疼得蹲下,不待查看伤处怎样,目光就被那石头吸引了。
是一枚吴钩,一半露在外面。
上面镶嵌的金子依旧亮眼,浸入土色的玉器,湿嗒嗒、脏兮兮的。应该是这次地震,把随葬品曝露出来了。
她捡起吴钩,冰凉凉的触感入手,仿若凄凄的冰丝钻过四肢百骸,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然后心脏被揉碎……无尽的风灌入胸口,一瞬间吹散了知觉,揉碎的心脏像是唯一能感知的痛。
这枚吴钩,是她的。
在宁都重逢的仲春之会,梁樾带她去挑选礼物,她因为晋成表哥的出现,心里一慌,随意抓了什么就跑了出来了。这个吴钩,她作为阉人庆死亡的时候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原来……梁樾一直留着,这么多年了……
他都死了三年了。
按周礼,埋葬入土,按照等级确定封土的高度和种植树木的数量,天子几何、王侯几何,非常明确。梁樾篡位虽只一日,但也是王的规格,宁纾看向一旁的新坟,选址潦草、占地很小,却有这样的高度和树木,是梁樾无疑了。
重修后的新坟,封土还带着水汽的黑色,上头栽种的树木遮蔽了绝大多数的阳光,只透下点点光斑,打在坟前,灼目耀眼,刺得她眼睛都疼了,无法呼吸,心口闷闷地疼。
手心握紧吴钩,也无法缓解喘息不得的痛苦。
“梁樾的坟就在这。”有人声由远及近。
听着像是季氏的小女君,她不是忙着祭拜么?怎么来这里了?
宁纾循声看去,只是被灌木挡住了身影,不知道来的还有谁。她刚刚找到坟,不能被他们给带走,宁纾心里一急,顾不得脚伤,拉开尚未完全封土的地宫门,钻了进去。
门外传来声音。
“夫君,你怎么了?你脸色不是太好,我们走吧。”
是那个季氏小女君的声音,有些焦急:“婚礼马上就开始了,父亲看不到咱们一定着急。”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不会耽搁的。”第三个人口气淡淡,却不容置疑:“进地宫看看。”
这个声音令宁纾瞬间浑身僵直,她非常熟悉,魂牵梦萦,仿佛穿越沧海桑田来的幻觉。
是,是他?
是他吗?
宁纾心头狂跳,“咚咚咚咚”,只要一张口,就会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小还发,是想日更到完结。
第93章 确认一件事
对话结束, 他缓步走进地宫的声音, 一步一步,踏在地砖上的闷响, 在空寂的地宫里带起隐隐回响, 也引起宁纾的一阵战栗。她的心在抖,她的手也控制不住地在抖, 她的呼吸、血液、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地宫的门被关了, 黑漆漆的, 唯有石蜡的长明灯一点,吊在远远的甬道尽头,那里是合葬的棺椁所在。而她站在甬道处,被幽冥的风吹拂, 等着那个死去很久的人向她走来。
近了, 近了……
突然门外一阵骚乱,季武的声音出现, 非常焦急:“地宫要塌了!大巫快出来!!”
大巫?并不是梁樾!
是了, 就算梁樾还活着, 此刻必定已经是个疯癫的人了, 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真是痴心妄想。
宁纾松了一口气, 眼睛发酸。倒是把之前的那句“地宫要塌了”给忽略了。
可是,季武话音刚落,地宫内立刻天旋地转,宁纾听见“叩叩”的声音, 抬头一瞧,是地宫顶上的石壁发出的,石壁要掉下来了!
突然全黑。什么石壁什么地宫什么都归于虚无的黑暗。
长明灯灭了。
风带着死亡的铁锈气息,席卷一切,如洪流,如漩涡,如避无可避的幽冥。什么都看不到的危险,充斥着四肢百骸、刺激着五脏六腑的感官。
石壁砸下!
立柱卧倒!
陪葬物品被地动推搡着乌糟糟移来挪去。
混乱声、门外呼喝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宁纾下意识往门外跑,刚跑几步,一根立柱砸了过来,她退后好几步,堪堪避过,而脚踝上的伤立马疼的钻心裂肺,以至于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是再不动,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季侯!我在这里!救命!”她喊。
只是可惜,地动山摇的声音,把她的呼喊吃的一点都不剩,她都快走到棺椁处了,离地宫门隔着长长的甬道,外面的人不可能听的见。
宁纾惊出一身冷汗,攀着手边倒下的立柱,试图站起来,可是无济于事,而地宫内塌陷的建筑物已经把地宫的门全部堵上了,一丝光都没有,难不成要死在这里了?
她回首望着梁樾棺椁的所在,他真的在那里么?此刻离她这么近……
她不想死。
但是,如果此时死了的话,就能见到梁樾吗?谁能保证?如果还是见不到呢?如果……“梁樾!”她大声喊:“你不是说不要我殉葬么?要是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见你了?你在吗?”
“我在。”声音清越带着磁性,在耳边响起。
宁纾浑身血液凝固,抬头。
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黑乎乎的人影,俯身靠近她,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气息笼罩下来,“这里要塌了,跟我来。”
宁纾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关不住它,甚至是说她已经无法动作,只是呆呆地任他抱起她,轻车熟路地按下几处机关,进入地宫内深处。
她埋首在他的胸膛,里头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与她的砰砰乱响完全不同,是规律的律动,有蛊惑人心的作用,立马隔开了四周纷乱的声响,仿佛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和气息,行走在黑暗中,不问方向、不问前路,好像真的是走向另一个世界一样,宁纾紧紧地抓紧他的衣襟,脑子一团浆糊,心却渐渐平静。
她有好多话想说,想问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来找她?病是不是好了?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好想他。她非常非常思念他……这些话汇在一起,从嗓子里钻出来,竟然是混合着鼻酸的哭!
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抖的很厉害的哭!
“别怕。”梁樾开口。
宁纾哑着嗓子说:“我不是怕。”
不知道梁樾又按了哪里的机关,一声闷响后,地宫重新恢复了平静。
听动静,应当是关了一处石门。
他对这里好熟悉。宁纾想,阴凉的地宫令她有些毛骨悚然,也容易朝某些鬼鬼神神的地方思想滑坡。
“梁…梁樾。”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他,想伸手去摸他,可是不知怎的,手心隐隐出了汗。
“现在安全了。只是得在这里困几天,等人来救我们。”他说。云淡风轻的口气,根本不把方才的地震山摇当一回事。
他的气息真实存在,宁纾撑着胆子抓住他,也不知道抓住了哪里,触手之处很凉,她硬着头皮没有放开。
梁樾却明显僵了一下,气息都不稳了:“公主你放手。”
宁纾:“我不放。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会放了。”
冰凉的手捉住她的,他松了口气:“毕竟没有成亲,你不能碰男子这里。”
男子这里?
男子哪里?
宁纾感觉自己方才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脸蹭地一下如被碳烧,她怂怂地抽回手:“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