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灭绝了一阵子,就只剩下人族了。人族内部的修士分裂成了不同的方向,各自发展起了自己的道派,开始用不同的方式最大化利用天地之间所剩不多的清气。
这就是现在的不同道派。
但是清气确实是不多了,能够感知到清气进行修行的人大大减少,修士们也无法再像前辈那样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最后一批经历过辉煌的修士看着自己的弟子,纷纷叹惋“当此末世,大道衰微”,可是这一切变化都是不可逆的了。
那些曾经很强很厉害,现在灭绝得差不多只剩下几十几百只蛰居深渊荒林的种族,就被称作“上古异兽”。
“小郎君性子很好的。”大夫对易桢说:“或许只是闭关太久不通人世,所以没想到来拜会夫人。”
易桢随口应了一句,注意全放在自己腿上,她不想旷课,想继续学习。
“对啊,小郎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探讨给夫人您治伤的方子,他还问起您。可能就是一下子没想到要来见见夫人。”
“哦?问起我什么?”易桢抬起头,来了兴趣。
“当时郎君还没有寻来白獭髓,我们自然在探讨有没有其他方子可以抹去夫人身上的蛊纹。”大夫说:“小郎君问了一句,才知道这件事。”
“阿青上次说舒痕胶可以拿来试试,万一可以把蛊纹消掉呢。”易桢说。
“不行的,不能试。”大夫立刻出声阻止:“舒痕胶拿去消除蛊纹会造成烧伤,蛊纹是抹掉了,那大片的烧伤也不好治啊,而且还是那么脖颈那种地方。”
易桢懵了一下,随后庆幸没有试过舒痕胶,再次在心底嘱咐自己:没有医嘱不要瞎用药。
用过药之后,下午易桢还是爬去上课了,小陈老师高度赞扬了她身残志坚的精神,然后给她上了一节理论课。
易桢:“……”
谁要上理论课啊!而且小陈老师根本不会上理论课啊!他说上理论课就是你回去休息休息看看书的意思!
易桢不想休息。
谁知道未来姬金吾要她背什么锅。但想一想,要足够他休妻再娶的锅,估计足够沉足够黑。
易桢只想变强。
虚假的美貌,真实的实力。
被身体和老师双重劝退的易桢含恨回去背了半本书。
她背到大晚上,觉得头昏脑胀,于是告诉了婢女一声,独自到颉颃楼左边那个很狭窄的小走廊去吹风了。
过了月中,月亮的光辉便一日减过一日了。
淡月侵檐,冷风拂面,万籁俱止,河汉澄明,易桢望了会儿海面,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正要回去继续背书,忽然看见走廊的另一边似乎隐约站着个人。
月亮的光芒就算不盛了,也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身貌。
一身白衣,月下袍袖飘举,风致翩然,恍然若神仙中人。
姬金吾那位同胞弟弟。
第19章 小郎君
认识一对双胞胎,最大的乐趣,莫过于辨认他们到底谁是谁。
但在姬家这对同胞兄弟身上,谁也无法体会到这个乐趣。
他们俩性格差异太大了,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但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
比如易桢根本无法想象姬金吾穿着一身胜雪白衣。
她也搞不懂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小叔子为什么会大晚上出现在颉颃楼。
虽然听说他不通世故,但应该也没有不通世故到……大晚上来拜访自己的嫂嫂吧。
要是和他兄长一起来也就算了,但是他显然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说他去找上古异兽练手去了吗?
白天没听说他回来了,怎么现在人在船上?
易桢正惊疑不定,盯着那个一身白衣的清瘦身影不敢出声,忽然见他走了过来。
杜常清其实也很不明白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前天晚上他一时失言,窘迫至极,几乎没法在兄长面前继续呆下去,匆匆告退之后,心神不定,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避开兄嫂一段时间,以免酿成大错。
当时他心魂不安,觉得风中似乎有上古异兽的气息,便仿佛拽来救命稻草一样,以此为借口给兄长留下书信,便匆匆离开了万方船。
波澜海海域辽阔、杀机无限,隐匿着不少奇珍异兽,算是完全安全的航路并不多,还有许多无人敢一探究竟的岛屿和海域。
有许多人曾在波澜海中远远见过各种上古异兽,如今人族势大,上古异兽纷纷深潜入海,轻易不与人族起冲突,以防有灭族之灾。
若是在波澜海上遇见上古异兽,那必是凶狠嗜血之辈、以人为食。天下修士,能杀它自然要杀。
这借口倒也合适。
然而从离开船开始,他的身体就仿佛不再受他的意识所操控。
明明给兄长留的信上面写着是发现了上古异兽的踪迹,想要去看看是否有机缘在身;可是他离开船之后,根本就没管之前察觉到的什么气息,只想着、只想着……
易姑娘需要白獭髓。
她身子难受。
只此一念,意不能舍。
杜常清跟随父亲修行的那段时间,经常被丢到不知名的海岛上独自生活,也算是见识过许多据说历史悠远的奇珍异兽,对这方面比一般修士了解得更多。
但是找一种数十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动物,也委实是太为难他了。
一位上品修士,不眠不休在波澜海上搜寻了两日有余,最后在一处偏僻的海岛上发现了有白獭气息的旧巢。
巢穴空空如也,早已没了活物,杜常清还是不愿放弃,仔细搜查了附近数里,最终在临海一处高地的洞穴内找到了两具白獭尸骨。
年日久远,冢中只余枯骨,骨质干枯,根本没有骨髓。
杜常清只好收捡起碎骨,想着拿回去用玉舂捣碎成粉末,或许有用。
他怀揣着一盒经年前的碎骨,又是栉风沐雨循着留在船上的标记原路赶了回来,方落在颉颃楼左侧,忽然又觉得不妥。
该把这盒碎骨给兄长的,由他来转交。
兄长和易姑娘都是很好的人,千里至此,本就是为了成其姻盟。如今他们心生隔阂,佳偶难成,或许只是差了一个契机。
况且本没有深夜拜会嫂嫂的礼数。
杜常清想到此处,正欲离去,忽然又想,兄长已经对易姑娘的身份和目的起了疑心,或许这盒碎骨交给兄长,根本到不了易姑娘手里。
他自是不信易姑娘有什么不轨谋划,只是兄长向来愿意多想几步,不是不好……嗯,于此时确实有些不妥,毕竟病痛不等人。
杜常清正自绸缪,忽见有人从颉颃楼出来,径直上了这边的狭窄回廊。
易姑娘。
她因是新妇,这几日依旧身着红裳,裳衣轻妍,丰姿皎然,披着一身月色,眉间不豫,不知在忧心些什么。
她没有注意到杜常清站在回廊的另一边。
这还是自新婚当夜之后,杜常清见她的第一面。
杜常清方才思虑权衡的那些事,如今已全都忘了。
只记得月华冉冉,自她眉眼身形中来。
或许还是直接给她吧。她自己的伤,理应比别人更上心些。
此事虽于礼法不合,但是他若问心无愧,倒也不必……
这话想到一半,红衣美人忽然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他,神色有些许惊讶,但着实是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杜常清心里打定主意,咬着牙想自己问心无愧,手上拿着盛装碎骨的犀盒,向她走去。
易桢很懵。
眼前光风霁月的白衣男人十分坚定地朝她走过来,这么大晚上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一瞬间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问清楚,可临要开口,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姓名,只好学着大夫们对他的称呼,叫了一声“小郎君”。
易桢看了大半天的书了,阿青昨天把腿磕破皮了没过来,小和尚和他的熊猫跟着船上的侍卫大哥去玩了,姬金吾更是忙得见不到人,也没人和她说话,如今忽然开口,声带紧张,话语最开始的音节直接被吞掉了。
言娇语涩地唤了他一声“郎君。”
正如他穿着喜服去易家娶走她时,两人依礼数共饮那一盏四果茶后,新嫁娘眉眼盈盈,轻声唤了他一句“郎君”。
郎君。你要好好待我啊。
杜常清蓦然停下了走向她的脚步。
一时只觉得神魂俱荡,情不自持。
她唤这一声,是什么意思?是把他错认成兄长?还是……
杜常清不敢再往前走,他刚才郑重想过的“问心无愧”仿佛是个笑话,一句一句紧追着他问。
问心无愧吗?你这是问心无愧吗?
易桢有些尴尬地笑笑,正要纠正自己错误的称呼,忽然见眼前的白衣男子往后退了几步,月色稀薄,他的表情看不真切,瞬息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易桢:“……”
易桢:“???”
她抱着满腹疑虑进了屋子,喝了半盏熟水,见姬金吾和几个大夫一起进来了。
“药制好了。”姬金吾不知道又是几天没睡,气色非常差,但神色倒是正常,看不出太多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