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咬着下唇,隐忍着不愿说出口。她知道谋夺帝位乃是九死一生的大事,她也知晓,理应不能将个人情感加诸在内。可毕竟,那是她两世的夙愿啊,舍不得,也放不下。
沉默良久后,她终是开了口:“谢翊,我有件事,要请你格外留情。”
“何事?但说无妨。”
“闻昊在皇后手中。”
闻月低垂着眼眸,自知为难,不敢直视他的眼:“今日,皇后以我父亲之死,警示我切勿做好本分,不能僭越。不仅如此,她还告知,闻昊至今为她掌控。”
她语气郑重:“谢翊,我不求你要替我立刻寻着他,救出他。但若有一日,大权在握,即便他为妖后所用犯下滔天大罪,我也请你,务必保他一命!”
“你放心。”谢翊将她揽入怀中,“离京前我许诺你的,一生皆作数。”
“好。”
他的怀抱温暖且有力,有着叫闻月安心的力量。
两世以来,她活得坚毅、隐忍。
实则在心底的某一处,她也是渴望被保护的。
许久后,她方才从他怀中抬眸。
回想起半个时辰前,在坤宁宫中发生的一切,仍叫闻月心有余悸。
她提醒他:“谢翊,今日在皇后面前,你委实太过张狂了些。”
“非也。”谢翊笑了笑,笑声长长回荡在闻月耳边,格外爽朗:“她既敢在午门之前截停你,带回坤宁宫,我便绝不会给她好脸色。她既敢如此为之,我便不惜同她撕破脸皮。否则,她定会以为我谢翊好欺负,自此百般加诸罪责在你身上。更何况……”
她接下他的话茬,问:“如何?”
他却悠悠地扬起手,把玩着她鬓角发丝,打了圈,又放开,如此往复。
“阿月,我等不及的。”他沉声道,“皇后已对你起疑,将你放在宫中,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定会丧命。”
自打谢翊单枪匹马,入坤宁宫起,闻月便知晓,他是为她而来的。
若非为救她,他根本没有擅闯坤宁宫的理由。
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闻月心中便满是感动。后来,他为她威胁皇后,不惜以身犯险,闻月皆是看在了心里。也便是如此,才叫闻月忧心。
倘若今日谢翊未能前来,未曾与皇后撕破脸皮,他日他假意归顺,再携军北上,定能杀皇后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和谐的假面被撕破,皇后定会加重防备,谢翊亦会处处危险。
而这一切,全都不是闻月想要的。
若因她坏了谢翊大计,害了那千千万万归顺于他的将士性命,她定悔不当初。
咬咬牙,她推开他的怀抱,目光恳切向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定会有人牺牲。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旁人。”
她别开脸,声声恳切:“谢翊,你是成大事者,不该拘于我这般小节。”
谢翊闻言,唇角微微扬起起笑意。
他未置一言,只悄然探出手去,小心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脸对向自己。
他望进她皎洁的杏眸中,神情偏执且坚定:“阿月,这重活一世,我不仅想颠覆这王朝,更重要的是,这一世,我定要同你携手白头。”
眼中滚烫,闻月摇头,正欲反驳。
却见他蓦地低首,高大的阴影在她的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擒住了她的唇,辗转亲吻。
闻月是想反抗的,可谢翊的话委实太过诱惑,闭眼的那一刻,眼前恍惚浮现出二人老来模样,儿女成群,子孙满堂,一派平和。那是活过一世的闻月,想拥有,却无法拥有的美好。
倏忽之间,手上身上皆是没了力气,她甘心情愿地闭了眼,任由他深深吻下去。
长久后,他方才从她唇上退下。
彼时,她鲜艳欲滴的唇,正昭示着谢翊做过的一切。
树林阴翳之下,些些丝丝的光自树叶罅隙中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谢翊替她撩开被风吹乱的额发,语气温柔地不成样子——
“阿月,你在我的世界里,年轻了几十年。”
“这一世,我能否有幸,见见我的小姑娘,老来的模样。”
*
午后,坤宁宫中一派混乱。
为后十年,皇后被奉为尊,哪受过此等威胁。因而,在谢翊离去之后,皇后胸中那口气依旧久久无法咽下,砸了无数瓷器,责惩多位宫人,亦未叫她宽心。
眼见事态如此发展,定要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因心顾虑主子未来,毅然捧了茶,入了坤宁宫。
此时,皇后正因方才谢翊入殿时,守门太监未及时阻拦,而让侍从给予他指型。坤宁宫中,老太监因恐惧哀嚎引致更大罪责,忍痛低声呜咽着。那声声呜咽回荡在殿内,叫人一踏进此地,竟有如临地狱之感。
身旁宫人皆面露胆怯,唯独因心一人笑意悠然。
他弯腰,递了盏茶给皇后:“主子息怒。”
皇后尚在怒火中烧之中,即便见了平日里最亲近的下属,亦面露凶光。她拍案道:“那谢翊狗贼竟欺本宫至此,本宫这口怒气哪能就这么咽下?!”
因心狡黠笑笑,“奴才这不是给主子送平怒的法子来了嘛。”
“哦?”皇后眯眼,“你倒是说说,是何法子?”
因心跨前一步,立至皇后榻前,将手掩在唇上,亲昵地靠上皇后耳廓:“主子还可记得,陛下先前微服私访时,看中了上京第一剑许道士之女许酣,意欲将她娶进宫之事。”
“记得,那许酣样貌上乘,若叫她进宫那还得了。”皇后回忆道,“我当时便以生辰八字不合为由,阻拦了此事。好在陛下也愿听本宫一句言,最后倒没将那许酣弄进来。”
“也便是在此,叫眼下之事有了转机。”
“何意?”
因心神神秘秘道:“皇后虽因私利,选择不将许酣弄进宫。但皇后或许不知,那许酣乃是许道士独女,许道士为剑痴,时而疯癫、时而好转,但唯独对这个女儿却爱护得紧。当年听闻陛下年近花甲,竟要娶他二八年华的女儿,许道士险些杀进宫。好在您的一番劝道,不仅开解了陛下,亦解决了许道士的近忧。那时,许道士感激您的意外帮助,曾在宫外扬言,皇后救了他女儿一桩婚姻,他亦非知恩不报之人,他日若皇后遇上难处,只要开口,定为您马首是瞻。”
“还有这回事?”皇后惊讶。
“正是。”因心说,“听闻许道士正在上京中,奴才前两日曾派人去试探许道士口风。他虽偶尔疯癫,但对此事依旧未往,答复说,若皇后需要他,随时皆愿给予一助。”
皇后打量着因心,“你的意思是?”
因心抿着唇,只笑,却不答。
皇后见状,飞快摆手,摒退宫人。
不消须臾,偌大殿内,只剩因心与她。
因心撩开袍子,单膝跪在皇后身前,恳切道:“许道士乃剑痴,为上京第一剑,而谢翊虽为三甲之列,但比之许道士,仍是次之。因而,即便谢翊在场,要叫他杀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定有十足把握。而谢翊将国师视作心头好,若能将她杀了,定能叫谢翊元气大伤。”
皇后捏着护甲,踌躇道:“太子受伤之事,叫本宫心有余悸,若能杀了国师,自然能叫我放心。只是怕就怕,国师一死,激起谢翊恨意,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跪在地上的翩翩少年扬起唇梢,状似无辜的丹凤眼中,满是狠戾——
“那便将谢翊一块儿杀了!”
皇后把玩着珠串,犹豫道:“此法固然好,可光凭那许道士,当真能杀得了他?”
“我还有一计。”
“何计?”
因心笑意诡谲,“许道士为上京第一剑,自然行事光明磊落,不愿行小人之举。可二人交手,总不免皮肉损伤,若我们能悄悄在他剑上淬毒,让他不慎刺伤谢翊皮肉,引致谢翊中毒身亡,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好主意!”
皇后眸中精光闪烁,不由大笑起来。
她愉悦起身,扶起跪在一旁的因心,以目光悄然打量这个陪伴了她三年的少年。
她至今记得,初初见因心时,是在翠微寺中。
那年,她在为国礼佛,却意外遇刺。那刺客武艺高强,害得她险些丧命。好在危急关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俊少年扑了出来,以命相博,一口咬了那刺客的脖子,叫那刺客血如泉涌,当场毙命。
冷静下来后,她揣着防备之心,试探那少年底细。在知道他根本不会武,却敢与手持长剑的刺客搏命时,她欣赏他的孤勇,以及行事的果断,当即决定将他从七皇子府中浣衣太监中除名,调拨到自己身边。
她自来谨慎,因而带他走时,亦悄然在背后做了不少探查。
她方才知晓,这少年与她,曾是早早谋面过的。
只是他忘了,她也忘了。
“因心,本宫有一事十分好奇。”皇后扶起他道。
“主子但说无妨。”
皇后转过脸来,一双精明且怀揣着探寻的眼,直直望进他眼中:“你似乎……很急于杀死谢翊及闻月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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