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霄心惊胆战,自己的脖子,绝对经不起他这一劈。
谢瑶没有说话,但有一滴热泪砸在地上,这一刻,她自己斩断了跟师荼的情谊,用自己挡在了小皇帝面前。第一次,站在自己爱的人的对立面,即便强悍如谢瑶,心里那滋味只怕也难以承受。
连元霄都看得心疼了。
“你这是何必……为了我不值得。”
“不是为了你!”谢瑶倔强地擦了一把脸,眼中委屈痛苦收敛入心底,“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小皇帝再昏庸,至少,对她的好,从未改变,只是手段有些偏执极端。她是恨,但有一件事她却还记得,先皇要把她这个罪臣家眷充为官妓时,是小皇帝保住了她的清白,而自己还干过一件不为人知的事,利用小皇帝给先皇下毒,报血海深仇……
原本,她觉得,她欠他的,可以用这些年受的折磨抵消,但看到现在的元霄,她终是于心不忍。
拆下元霄手上被鲜血浸染的白布,谢瑶仔仔细细为她清理伤口,换药包扎。
“元霄,你不适合当皇帝,这些年看你把江山糟蹋成什么样了。把龙椅让给师荼吧,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们元家欠师家的。”
“让他当摄政王,再赐九锡禅位,平稳改朝换代,也算对得起你那些臣子的忠心。”
谢瑶说得句句中肯,若是局外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
元霄更知道,谢瑶能说出这翻话,想必冯彧早就跟她通过气了。换句话说,宫中这三位主儿早就达成共识,封师荼为摄政王,再找合适的时机禅位,这已经是他们预谋好的退路,至于外朝大臣,有冯彧在,不难说服。
果然,谢瑶没走多久,丞相王文启进宫了。
被师荼牢牢掌控的皇宫,他能进来,那只能说明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王文启不会背叛小皇帝,但不表示冯彧不能说服他。
封摄政王再禅位,这对师荼等人是个缓和矛盾和平演变的机遇,对元霄和王文启这帮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机遇。
师荼可以筹谋夺帝位,而他们可以筹谋夺兵权,冯彧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拿此去说服这些老臣。
一个个都是在权力旋涡中斡旋一生的老油子,谁是那么好忽悠的?
元霄也想明白了,没帝位,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有帝位,能暂时保住小命,但时间稍长,必然会逼得师荼对她动手。
历史上为了篡位让皇帝病死毒死淹死饿死的不计其数,只要他们想,总有千万种死法在等着她。
要确保自己的小命,就必须掌控好这个度,在合适的时机自己主动消失。
对,只要跳出权利漩涡,跑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或者躲进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谁都找不到,她就可以隐姓埋名开始真正新的生活了。
在所有人都在算计着权利纷争时,元霄也为自己规划好了脱离权力中心的路。
常桂发现,老丞相走后,他们的主子连睡觉都变得安稳了,终于不像昨日惶惶不可终日,几日后病愈,连笑容都变得甜美起来。
七日后,是上都沦陷第一次早朝,一大早,天未亮,元霄案头就摆放着要封官加爵的人员名单。
师荼改朝换代的劣势在于,师家因为先帝时期功高盖主,被一锅端,关系交好的被连累得七七八八,没被连累的,要么是人微言轻,要么贪生怕死,乃至在朝中没有根基,所以,他必须先在朝堂上安插进自己的人,才能实现和平演变。
看着一大串名单,三省六部,每个角落都照顾到了,但每个角落的官职都不高,怕引起原来官吏排斥,所以安置的职务都是些主薄从事之类的,最高的也只有两个侍郎,侍郎上头还有尚书和一堆人压着。
不用说,就这韬光养晦的架势,名单官职必定是冯彧拟的。以师荼的暴戾个性,一上来肯定直接拿丞相要职开刀。
连元霄看着这名单都觉得太隐晦了些,这要和平演变,没个三年五载怕都没法掌握要权。
难怪冯彧有大才却当不了帝王,差的就是师荼的魄力和压倒性威慑力。
诏书都已经拟定好,届时元霄只要上朝,让人念出来就行了。
诏书共四份,元霄却只交给常桂三份,常桂很奇怪,西平王封摄政王的没有收,却收了冯彧任吏部侍郎那一份。
但这种朝政大事,他一个小太监不好问,只是在元霄起身出殿门时才小心问道:“今天是大朝会,朝堂在太极殿。”
元霄愣了一下,“如何?”
“陛下若走虔化门,必然经过昭阳殿,现在,西平王就住在昭阳殿内。”
元霄鼓了鼓胆气,“现在朕还是皇帝,西平王不敢对朕做什么?”
凭什么当个皇帝她还要敬畏师荼?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常桂又小心翼翼说:“自那日探病回去,西平王磨了七日的剑,直到昨晚还在磨……”
元霄转身便往立正门,绕献春门,穿两仪门、朱明门,多走了两倍还要多的路程抵达太极殿。
师荼从昭阳殿上朝甚至不到她三分之一的距离,元霄顿时血压有点高。
然而悲剧的还在后头,通常上朝,从后门过去就成了,后门竟然被封了,逼得她走前门。
此时,文武百官早就分数列站好,因为是大朝会,在京畿的九品以上官员就得来,所以不仅殿内站满了人,殿外也浩浩荡荡站了一大片。
元霄看着九重台阶,汗水又下了一层。
“陛下,坐步辇吧。”常桂再次提醒,可看到抬步辇的不是心腹太监,而是玄风军,万一这些家伙故意一个不小心,将她摔下来,九重台阶,小命难保啊。
“不用,朕能走!”
提了龙袍就要往台阶上踏,常桂赶紧拉住她:“陛下要走这边?”
怎么?不能走?
于是元霄换了一边,结果又被拉住。
元霄脸黑,你几个意思?不走台阶,难道要我走中间的浮雕?
呃,不对,这个浮雕通道好像有专用名词——御道。
☆、第八章 御道
元霄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道怎么走得了?就算我是天赐龙蹄,那也是人肉做的!
常桂不说话,封建王朝就是有这么多礼仪。
君不走御道,若在平时,也没啥,可今天是大朝会,当着上千官吏的面,还在这随时可能被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人君威严不可犯。你不走御道往旁边臣子的道上走,这不是主动让位的意思吗?
看看那些坑爹的浮雕,绵延而上,元霄差点就气炸了,所以,其实她不是来上朝的,而是来西湖徒步的?
回头再看可能会随时要她命的步辇,元霄咬了咬牙,提起龙袍,步上御道,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每一步都端稳了人君之风。
高跟鞋都穿过了,还怕这浮雕御道?
只要掌握好脚尖用力,要如履平地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虽然的确比穿高跟鞋走红毯艰难数倍。
但做演员的,啥苦她没吃过?她能忍!
以前演戏是为钱为名为利,而现在演得好,那是可以保命的!
所以,满朝文武见识了开国来最奇葩的事件,九五之尊徒步走浮雕御道,这被史官当成了末代皇帝为表达君威,特地选择的道路。
朝堂上的老臣们听闻此事,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这绝对是西平王害的。
但看到他们的皇帝,不仅没有一丝狼狈之色,反而如履平地,龙姿威严,心中感佩油然而生,纷纷朝着殿外跪下。
师荼姗姗来迟,就见小皇帝的卓然风姿,眸子危险地暗了下来。
“陛下这是打算走到何时,都日上三竿了?”
师荼故意放慢脚步,悠闲地在旁边台阶上,跟元霄并肩而行。
并肩那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不屈人后,单这架势,满朝文武就已经看出他对皇帝取而代之的野心了。
整个皇宫都被玄风军掌控着,谁敢多说一句?
看来江山易主,势在必行。
元霄走了很久才走进太极殿,汗水浸湿了里面的衣衫,大病初愈,运动后本该红艳的脸却泛上了一丝苍白,在踏上平地时,不需要再用脚尖使力,云霄的脚步突然变得虚浮,身子陡地向后倒去。
“陛下!”常桂吓得大惊失色,赶紧去扶人,不料有人先他一步扶住了龙体。
师荼挑挑眉,有些嫌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的,大概是怕人从御道滚下去,摔得坑坑洼洼,自己以后不好下手。
怎么说光滑柔嫩的肌肤也比伤痕累累的剥起皮来顺手一些。
元霄虚惊一场,赶紧站稳身体,常桂也及时搀扶住她,“多谢西平王抬手之恩。”
师荼出手,该是想笼络人心吧?那她姑且陪他唱好这出戏好了。
师荼不屑一顾:“陛下若这个时候倒下去,难保没人怀疑是我下了黑手,所以,请陛下自重!”
自重?
自重个屁!
劳资又不是故意要摔倒的。
坐上龙椅,早朝终于可以顺利开始,一堆等着封官的人早就候在殿外,甚至都按圣旨上的名字顺序排好了队,只等宣旨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