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抬眼,看向裴月明。
裴月明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他哑声:“……他果然幸运。”
……
当年昭明太子距离登基就一步,他势力这么大,宗室里有死忠太正常了。
萧琰死遁离开内宫以后,除了窦家表公子以外,他还有另一个更隐蔽的身份。
某个宗室的儿子。
或顶替或捏造,有些布置必须从小就弄起来了,否则就晚了。
这事儿淑妃知道。
甚至,有可能是她提议或者促成的。
这个把柄捏在手里,还怕窦广耍花样吗?即使她死了,当年的交易也会一丝不苟完成,申元只要按照她定下的规划执行便可。
至此,所有谜团才全部解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啊,难怪萧琰想方设法宁愿牺牲叛军时间也务必要杀死萧迟和萧逸!
毕竟大晋国力强盛,起兵造反直至成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艰难的。
这最多就是个中下之策。
而嗣子,则是个上上策!
操作性强,成功率大,虽说一时认贼作父,但登上帝位坐稳龙椅以后,要怎么正名还不是他说了算吗?
从石牢出来,天色已经入黑了,昏沉沉的暮色笼罩大地,蝉声嘶鸣。
裴月明长吐一口气,“……只怕萧遇已经凶多吉少了。”
平王府,本来就是萧琰王府改建的,一个废太子失意人,看不开太正常了。
但两人也没有多少时间为这件事感慨,天入黑了,硝烟却没因此停下,战鼓隆隆震颤,一仰头就能望见冲天火光。
“你说,哪个会是萧琰?”
边快步往回走,裴月明低声问。
这个她不懂,得萧迟来。
萧迟已经思索一路,理出了大致方向,他沉吟一阵,说:“有四五个人可能是。”
把所有不符合年纪的都先排除,年轻人中,再把他见过的都排除掉,剩下的就不多了。
这个排除范围主要在京城宗室。大晋朝的分封制度,封是封了,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就藩的,在京的占大部分。譬如有前途的宗令平都王萧睦之类,当然更多的是庸碌宗室,宗室里头靠禄银生活的也不在少数。
皇帝们会很适量让宗室就藩,这就免去很多麻烦。
皇帝要是需要过继嗣子,当然优先在眼皮子底下选择。而大晋国祚绵长,至今已四百载,宗室很有规模,京里都选不完,外地的不会有机会的。
萧迟是皇子,哪怕他不感兴趣,从小到大的宗室活动就没少参与过,他没见过的并不多。
这么一排除,符合条件就不多了。
萧迟回头吩咐王鉴,让他把宗室名录默下来。
王鉴桃红早就来了繁州等着了,裴月明没来,他们就和分过来那一半卫队汇合了,等了几天,萧迟率彭州军终于进城了。
王鉴能从重华宫太监总管一路到宁王府大总管,凭借的可不仅仅是和萧迟的情分。庞大复杂的宗室关系,萧迟本人都记不全,但他却一清二楚,应了一声,他背葛贤蒋弘写,很快就将在京宗室名册都写出来了。
萧迟仔细看过,“渝国公嫡幼子,常年卧病,京中少有人见过。”
“还有这个,合阳王嫡长房次孙,是前些年从外头接回来的,后记在丧子正房名下,正房病逝,他在皇觉寺守孝至今,未除服。”
“怀昌郡公嫡幼子,八字与父相冲,后送至金州由祖父养育,其祖父病逝,他守孝三年,年初才进的京。”
“最后一个,是益都王嫡长子,母胎略弱,养得大些见好,只益都王却病卧,久不见好转,他遂许愿,若父王病愈,他愿至佛前茹素三年。后益都王真痊愈了,他遂至西郊灵明寺长居三年茹素。其好学,尤其仰慕范州澄山书院,益都王感其孝,特上折请求父皇。”
宗室无故不得出京的,尤其是王爵国公之类中高阶,想出京,得皇帝允许。不过求学这些皇帝一般都会同意的,看一眼就过了,宗室人太多了。
这个益都王嫡长子就一直在外求学,小成后近几年开始游学。
“就这四个了。”
既然是皇帝嗣子,那出身也不能太低,那些只挂个低阶头衔的闲散宗室家的孩子,可以摒弃了。
萧迟琢磨过,这四人嫌疑最大。
裴月明看了一下,“我觉得后面这两个更有可能些。”
第一个常年卧病,不管真病假病,这个皇帝肯定不爱的。
第二个,所谓“前些年从外头接回来”,那意思其实就是私生子。古代也有私生子的,外室妓生之类的。后者和妾生婢生不同,这个其实不算合法。
这么不光彩的出身,哪怕被记在正房名下也抹不去,皇帝又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最后两个就好太多了,一个是八字相冲才离京,但由祖父教养;另一个就更好了,孝,又好学,最关键是和京里联系不深,正是嗣子上佳人选。
这一个叫萧明,一个萧昐。
不过不管萧明还是萧昐,都一样,现在他们已经勘破萧琰最至关重要的一处关窍了。
葛贤等人大喜过望:“只要宣扬出去,繁州之困立解!”
甚至不需要一定通知到皇帝,只要广而告之,立即断了萧琰的后路,他马上就得退兵了!
不退不行啊,捷径没得走了,只能走反叛这唯一一条路子,继续围困弊远大于利。
“没错!”
萧迟冷哼一声:“安排人从护城渠潜出即可。”
繁州有护城渠,还是活水,城里城外互通,不过因为头顶就是矩州,这渠口早早就用铁栅栏封死了,并使人日夜看守。
繁州渠的水颇清,之前并不适用,可连日大战,渠水已变得浑浊不堪,在水底的栅栏开个口子,即可悄悄潜出。
今日萧迟等人还商议着,准备遣人潜出去探听外面消息,包括朝廷和信州的,大江现在不知什么情况,还有霍参。
现在很好,多添了一个任务,就是散播消息。
萧迟立即把冯慎叫来,让他仔细挑了人,他和裴月明一一叮嘱过,趁着夜色,立即就出发。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深夜了,外头的炮声杀声稍稍平了一些,周世昌赵琅等将前后脚进来,一身铠甲黑灰血迹斑斑,随手抹了一把脸,匆匆坐下。
周世昌一坐下,立即道:“这是个好时机,我们要设法趁势歼灭叛军!”
突破的消息他们已知道了,战事一歇,连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就跑了过来。
现在确实是个好时机,靖王刚死,萧琰现在还把大公子推在前头,矩州军一切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消化。
要是随着战事延长,他尽数排除异己,完全立稳脚跟,矩州连同叛军上下铁板一块,如臂指使,到那个时候就棘手了。
朝廷再想彻底歼灭这支叛军,恐怕得花费大力气。
所以不能拖,不能等,难得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希望能趁机一举击败并彻底歼灭叛军。
葛贤点头:“周将军说得不错!”
实际上,周世昌他们进来之前,他们正要商量这个事情。
“那有什么好的法子?”
如果萧琰退兵了,那他们要怎么做呢?
最好,能找到叛军一个比较明显的破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议,萧迟却侧头,和裴月明对视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
萧绵。
第126章
夤夜潜出, 夜奔百里, 金银后利重重砸下去,繁州穰州谷州, 一则小道消息迅速流传开去。
这个叛军首领其实另有身份, 乃京城萧氏宗室之人,欲谋害两皇子图继嗣之事, 哦, 那废太子已经被谋死了。
不需要很明白,只需要足够震撼。
战事一起, 每日都有大量的百姓四散逃离,消息一经放出,即如滚水下油锅,以燎原之势飞速往四面八方蔓延。
即便是萧琰脚下的繁州, 底下人闻讯火速赶至,根本就没法捂, 甚至连具体源头都辨不清了。
萧琰得讯的时候, 正值傍晚, 他刚刚和牧渊等将估算完, 繁州军备撑不了多久了。
凭空一声惊雷乍起,震得两人目眩神动!
萧琰神色首次大变, 霍地他站了起身, 直接撞翻高足方几,茶盅杯盏粉碎一地,“你说什么?!”
他两大步上前, 揪住对方的衣领拉起,厉喝:“你再说一遍!!”
萧琰心中之惊怒难以用言语来表述,抓住衣领的一只手,青筋暴凸。
可不管说多少遍,都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他最重要的谋算,筹谋十几年埋藏最深也是最大的一张底牌,已为萧迟洞悉。
“萧迟!!萧迟!!!”
“戗”一声佩剑出鞘,狠狠直接把雄鹰展翅大屏风劈成两半,直接砸飞出去,把帐篷拉出一个大洞,“哐当”一声巨响震天。
重重粗喘,他恨极了,恨不得当场就将萧迟斩杀大卸八块!
“主子?”
牧渊上前一步,他神色也很阴沉。
作为知情并参与谋划的重要一员,牧渊震撼惊怒不亚于萧琰。只眼下不是光惊怒的时候,好半晌,他勉强收敛情绪,沉声道:“主子,我们恐怕得另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