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要轮到唐翎皱眉了,王书眠不愧是个人人称赞的迂人,将这个时代的孝悌忠信之流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就算他对安阳有心,恐怕也不愿背叛唐樾。
唐翎换了个法子:“唐樾他……我是说皇上,他其实心中也很不舍安阳,旨意下了后,心里亦觉得难过。因而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不会怪你。”
王书眠的脸上露出不解神色:“臣并未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你是没有逾矩,你……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她按捺不住:“本宫便直接问了,你可愿意带安阳走?”
王书眠所有神情全僵在了脸上,像是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唐翎激他:“安阳得知此事后,尝尝以泪洗面,终日饮泣,她对哈日朗亦没有那份心,她心中所有是你,祭酒不应当感觉不到。你可愿意……带她走。”
王书眠听完她的话,在唐翎期冀的目光之中微微摇了摇头:“臣不愿。”
唐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却听他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句:“臣不愿。若臣因一己之私带走安阳公主,丹赫必定觉得受辱不会轻易算了。到时臣便是大雍的罪人,便是给大雍百姓带来灾难之人。更何况安阳乃是公主之身,臣不过一介祭酒,本就配不上公主。若要带公主走,更是要她抛弃所有同臣去过布衣生活。若是臣心中真有她,臣如何忍心叫她过这样的日子?因此,臣不愿。”
唐翎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可他说得又字字在理,叫她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只能沉默。
可一人从帘子后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红着眼眶面上却带着笑,她轻言细语:“祭酒不愧是安阳心中之人,为大雍考虑、为百姓考虑、为安阳考虑。是安阳思虑不周,不该叫皇姐让祭酒做这样的选择。”
王书眠看着她一张小脸上隐隐布着泪痕,却又要在他面上强撑笑意,一颗心隐隐作痛。
唐翎站起身:“安阳。”她看着安阳这副难过的样子,如何不心疼:“今日之事是皇姐唐突了王祭酒,你给他几日再做考虑,兴许王祭酒便能想明白了。”
安阳笑着摇了摇头:“祭酒胸中有抱负,安阳本也不愿意做祭酒的拖累。可是祭酒有一点说错了,”
她走到王书眠面上,目光深深望着他:“从来没有什么祭酒配不上安阳的说法。我若喜爱一人,便满心满眼里都是他,觉得他是世上最好,在他面前只会自惭形秽,因此,祭酒在安阳眼中便是世上最好之人。”
“若安阳真有幸同祭酒离开,即便过布衣生活又何妨。世间都是平凡人,平凡人亦有平凡人的幸福。”
她一番话,近乎表白。可偏偏王祭酒神情悠远,像是望着她出了神,叫人琢磨不清。
安阳却也不恼,笑着推他道:“祭酒走吧,安阳不该有妄念的。今日是安阳的错,祭酒心中不必有负担。”
王祭酒被她推着向门口走了几步,安阳见他不动,拿出了公主的架子道:“本宫叫你退下,王书眠,你听清了?”
他这才有些许回过神来,缓缓行了个礼,转身向着外走去。
唐翎突然出声,在他身后厉声道:“王书眠,你腰间放的是什么?”
他脚步蓦地一顿,却只是一下,接着又缓缓向前走去。
“你腰间带得可是安阳赠予你的香包?你日日将这东西带在身边,当真是对安阳丝毫无情?”
“你可想好了,你这一走做的可不是什么造福万民的好事。你是将她推到火坑里,丹赫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向来娇气,当真会适应?哈日朗是什么样的人,当真能好好呵护她?”
“你想了那样多,为人臣你替皇上考虑。为官,你替国家百姓考虑。可作为王书眠这样一个人,你可曾替你和安阳考虑过?”
王书眠在唐翎质问声中愈走愈远,终于再也消失不见。
安阳也终于扑到唐翎怀中哭了起来,哭得近乎抽搐。
情绪稍稍稳下之后,才流着泪道:“皇姐,你这几日为我计划那样多。却终究算漏了他的心意。他还是不喜欢我,不肯带我走。我在他心中,不能同他的忠义相比。”
唐翎开口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说,即便王书眠不答应,她的计划依旧能进行,安阳依旧能脱身,可她心里却始终都会空。
她正想着,目光却瞥见一抹跑进来的身影。
秋岁道:“他分明都出了熙淳宫了,可又莫名跑了回来。奴婢拦了他好久,没拦住,叫他又跑了进来。”
王书眠伸出袖子擦了下额间的汗意,对着唐翎道:“公主,可许我反悔么?”
唐翎心中已然大喜,却仍旧逗他道:“祭酒,人无信不立。圣人不可出尔反尔啊。”
王书眠道:“臣非圣人,臣只怕悔极痛极,时已晚矣!臣不过一介庸人,只想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即便……即便要遭受众人非议,可只要安阳愿意,臣虽九死亦无悔。”
他一句话,却叫唐翎想起了唐樾。他亦非圣人,所求的,亦不过是同她在一起。
唐翎笑着将安阳推向他:“喏,你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你有什么当同她说。”
王书眠张了张嘴,方才还口若悬河说得唐翎心中感动,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觉得自己嘴笨得很。
他只道:“我并非不喜欢你,我……愿意带你走。”
唐翎瞧见刚才还哭得泪流满面的安阳如今便笑得面若娇花,只有泪痕还留在脸上看得人隔应。
她拿了条帕子塞在安阳手中:“好生擦下脸吧,小哭包。”
说完,便不再管这二人,给他们留了空间。等到晚些时候,才将所有计划全盘托给王书眠,让他按计划行事。
在唐翎计划之中,安阳会如期出嫁,可是坐上喜轿之人却会是她自己。
而她将安阳偷换之后,王书眠便要带安阳离宫,走得越远越好。秋岁会将盘缠与马车都给他们准备好,至此之后天高皇帝远,在外面躲上一段时间再回来。
王书眠问道:“那公主坐上喜轿之后怎么办?若不能好好脱身当真跟着丹赫使团回了丹赫又怎么办?”
唐翎道:“我自有我脱身的办法,你不必操心。”
王书眠执意要问,只说必要听这计划是否可行,不能让唐翎真的涉险。
唐翎无奈,便都告诉了他:“待我坐上喜轿,而你们平安出了城门之后,梁迢便会告知唐樾喜轿上的人是我。之后……就要看他如何做了。”
她不相信唐樾真能放任她这样嫁给哈日朗,以唐樾的性子,就算是当街逼停丹赫师团,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哈日朗的。
王书眠觉得此事还是有危险:“若是……若是皇上一怒之下当真不管公主了,又怎么办?”
唐翎皱了皱眉头:“你话怎得如此多?若他当真不管我了,我便真去嫁哈日朗,谁又怕谁?”
王书眠第一次见景阳公主露出这副模样,有什么话也咽下了肚,只道:“如此……不妥不妥……”
安阳笑着把他拉到一旁:“你不爱听宫中八卦,自然不知道皇姐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你且放心,小皇帝他可舍不得的。”
王书眠只觉心有异样,分外不踏实:“若是万一……”
安阳笑着捂他的嘴:“祭酒大人,没有万一。”
第80章 你从来都是我万人之上的皇后
安阳和亲之事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井然有序的进行。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安阳上了喜轿,却不知喜轿中的人早已被掉了包。偏偏达兰台那个多话的还要时不时地在外头同她讲话。
“小公主嫁到我丹赫后,必定会为我丹赫风貌震撼。我大都不似雍都,民风淳朴多样,没有你们大雍那些规矩,亦不会将你困于王宫之内……总之,你到了那儿必定会喜欢。”
这个达兰台见过唐翎,亦同唐翎说过话,唐翎怕被看出端倪,不敢同他多言,只轻轻“唔”了一声。
达兰台又在外头说着许多,兴高采烈,彷佛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丹赫。
唐翎那边听得昏昏欲睡,只在心中盘算着唐樾什么时候来救自己。
可算着算着,时辰过了许久,只听见众人来到了城门口,却不见唐樾人出现。
唐翎在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等出了城门,唐翎再要追喜轿便麻烦了。
她按捺不住,在喜轿里开了口:“等一下,在出城门前,我想去城楼上一瞧。我这一去,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见雍都,只愿今日能将我故乡之景牢牢记在心间。”
有丹赫之人粗犷声音道:“这不合礼数吧公主,你既已要出嫁,便已经是我丹赫的人了,更何况哪有让新娘子上城楼的先例。”
唐翎冷笑一声:“方才达兰台还说,丹赫没有我大雍那些规矩,现在规矩便来了。还是你们觉得我一人远嫁好欺负,故意这样给我立莫须有的规矩?你别忘了,这还是在大雍境内。”
那人被回的哑口无言,达兰台声音在轿子外又响了起来:“小公主舍不得故乡也是人之常情,去城楼上看一看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来扶小公主下喜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