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孱弱的婴儿啼哭声传来,这声音像是一种信号,永宪帝顾不得许多,推门就往里走去。唐翎紧跟在他身后,却没有进内屋,只在外屋的时候就停了脚步。
梁迢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手上沾了些血迹,瞧见唐翎站在外头,低声报了声喜讯:“郑美人生了个小皇子。”
唐翎长抒了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瞧见梁迢往一旁去净手了,便等了她一会儿。
内屋里传来永宪帝喜悦的声音,混杂着清画的道喜声,郑美人喜极而泣的声音。又听得永宪帝允诺什么“不日便拟旨封妃”,以及同旁人道:“带稳婆领赏。”
稳婆出来的时候,目光先是在房中逡巡了片刻,瞧见了唐翎又赶紧收敛了目光。唐翎走了过去:“如何称呼?”
“贵人就叫我红姑便好。”
“你刚才在看什么,找人么?”唐翎问得直接。
红姑有点紧张,看了眼唐翎道:“贵人说笑了,这船上哪有老妇要找的人。”
唐翎对着就要上前带稳婆领赏的宫人道:“我带她去吧,这位红姑可是救了郑美人的恩人,我要好好亲自感谢一番。”
宫人虽觉得奇怪,却也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
梁迢净手回来,便瞧见了唐翎身旁站得稳婆,一时觉得诧异,什么也没问。随唐翎回了厢房。
唐翎一路上无话,梁迢便也不说话。只有红姑大着胆子偷偷往梁迢方向看了几眼,愈看心中愈是下沉。
“梁迢,给红姑倒茶。”她们进了厢房,闭了房门,唐翎开口道。
在听见“梁迢”二字之后,红姑立刻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唐翎道:“怎么?红姑认识我这位侍女,梁迢?”
红姑摩挲着手,颤颤巍巍抬起头对着梁迢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人?”
唐翎代她答道:“她是青州县人。幼时被拐进了宫,梁迢,我说得没错吧。”
梁迢道:“公主说得对。”
红姑拿茶杯的手更加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听见了梁迢的身世,还是听到梁迢唤唐翎的那一声“公主”,仓促之间抿了口茶,又将茶杯轻放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足以见得,是个守礼的人。
唐翎继续发功:“红姑也是青州县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么?”
“老妇在这里生活不过十余年,祖上……是北方人。”
“雍都人么?听你说话的口音倒是有些像。”
红姑道:“雍都旁一个小县的……不是雍都城中人。口音大概听起来都差不多。”
唐翎歪着脑袋看她,做出一副天真表情:“愈看红姑愈觉得像一位故人,我说怎么愿意同您多说话呢,原来看着像是我母后生前身边的一位姑姑。”
她这话纯粹是瞎说,她刚出生没几天红姑就把她和梁迢换了,又没过多久就出宫带着梁迢去了青州县。怎么着她们也不应该见过。可人一心虚,便什么话都风声鹤唳。
唐翎继续胡诌:“那位姑姑我也只是在画像上见过,母后同她很亲近,因而母后不少画像上也有她的身影。可惜好似我出生不久这位姑姑就出了宫,看着红姑你,倒觉得画像上的人走出来了一样。”
红姑一个不慎,打翻了茶杯,抬眼要去看唐翎眼神却又不敢同她交汇,只能躲躲闪闪:“老妇……老妇家中还有事要做,领了赏之后须得快些回去。”
“急什么,”唐翎看了眼梁迢道:“去找槲影,让他带你把赏银领回来。”
梁迢说了声“是”,转身出去将门带上。这屋内便只剩下唐翎和红姑二人。
唐翎此时倒是不笑了,淡淡道:“也不知该不该让你同她相认,把机会放到你面前,你却好像不是很想抓住,红织姑姑。”
红姑愣了片刻,噗通跪在地上:“红织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只是觉得……”
唐翎摆了摆手:“不要在我面前编话说了,我既然能找到你。你便应该明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晓了。”
唐翎把话摊开之后,红姑反到变得镇定了,她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对面人:“公主知晓了什么?”
唐翎轻笑一声:“一定要我说明白么?知晓你是梁迢养母,知晓我同梁迢阴差阳错身世调换,知晓现在该坐在景阳公主位子上的是她而并非是我,凡此种种,我都知晓。不知红姑问得是哪一点。”
在红姑再次开口之前,唐翎抢着说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受怕,我找到你不是为着要对你怎样。”
“此事老奴必定守口如瓶。”
唐翎笑得毫不在意:“我找到你亦不是需要你守口如瓶。如果我真需要一个守口如瓶的,就不会让你有机会上到这辆船上。”
红姑抬起头,便是历经沧桑的眼眸也看不懂眼前的女孩子要做什么。
唐翎轻声道:“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第45章 好牌
“我不要你守口如瓶,也不会要你的命。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事态如何发展,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俯下身,对着跪在地面上的人轻声言语:“住在二楼东侧最边上的那个房间里的人,是柳妃。想来也是姑姑你的旧识了。纵使你容貌有所变更,她应当也不会全然将你忘记。我需要姑姑对她将这陈年往事全盘托出。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告诉任何人是本宫叫你说的。只要你做到,无论如何,本宫自会保你性命。当然你也可以以此为由叫柳妃保你性命,一举两得。”
红姑猛地一惊,没有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要求,只当她是在试探自己,连忙磕着头道:“便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公主的事情告诉旁人。”
“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唐翎摇了摇头:“我是当真要你这么去做。”
红姑见唐翎不似撒谎的模样,却十分不解:“为何?”
唐翎神情莫测,叫人揣摩不出她的意思,
梁迢敲了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红姑还坐在位子上猛灌茶,好似口渴得很。她将领来的赏银放到红姑面前道:“这是你的赏银,拿好了。”
红姑看了唐翎一眼,却见她笑道:“还不拿着,这可抵得上寻常人家几年的吃穿用度呢。”
红姑将银子揣入怀中,又听得唐翎道:“红姑,你该走了,交代你的事情你若不做,后果便要你自己来负了。”
她这话中处处威胁。
梁迢听不懂,只看见红姑弯着腰道:“老妇明白。”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梁迢一愣:“她不用我给她带路下船么?这船上弯弯绕绕的,她找得着下船的路?”
唐翎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梁迢过来,一边道:“你不用担心她,我已经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我倒是担心你,难得有缘回到家乡这地方,可想下船去看看?”
梁迢思忖了许久,眼神中有些失落,还是摇了摇头:“不去了,说是家乡,其实也就很小的时候待过几年,早已经记不得什么了。我六岁就进了宫,比起青州县,倒是皇宫里更像是我的家乡。”
唐翎轻轻道:“也好。”
红姑身上揣着赏银,一步一步地朝着东边走去。她每一步都走得忐忑不安,每一步都在思考着这假公主真是奇怪,不要自己的命保全身份地位,也不感恩自己给她换了身份,反而要她把种种过往说给柳妃听,这同自曝真相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得出了神,冷不防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什么人?”
她一回头,见一个身着吊睛白虎补服的年轻人脸上带着警惕朝她走过来,连忙露出笑脸:“这位小哥,老妇是刚才为贵人接生的稳婆。”
年轻小哥稍微放松了些:“你是要下船?下船的路不是这一条,我领你下去吧。”
红姑暗道运气不好,表面上却仍旧笑道:“多谢小哥,只是不必了。老妇第一次来这样大的船上,小心多看上几眼便自会下船了。”
对方往过道深处看了看,本也想容这老妇多逛会儿,可瞧见里头是什么地方后却改了主意,耐心道:“这里头不是可以逛的地方,里头住的人你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只怕连命都没有。若你想要观赏一番,就跟我过来,我带你到别处去看看再送你下船。”
红姑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问道:“这里头住得是谁?”
年轻人用目光示意:“这里住得是柳妃,”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劝告了句:“脾性最不好的一位。”
红姑猛地一拍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公主叫我给柳妃娘娘送个东西,我可不就是要找柳妃娘娘么?”
年轻人愣了愣,不信:“公主,哪位公主?”
红姑道:“先前候在生孩子那贵人房前的那位,身边有位叫‘梁迢’的宫女的那位。”
年轻人眉头一皱:“你是说那位公主要你送东西来给柳妃?”他警惕道:“要你送什么?”
红姑唯唯诺诺:“老妇也不知,只是拿了个包裹,包裹里头是什么,咱也不敢拆开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好似真的一样。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是说公主不仅叫你送东西过来,还叫你送个不可予他人说的东西。满口谎话!我现在便押你去公主房中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