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樾道:“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哪有,我们水生高兴得很。不过就是还没长开罢了,等他长大一些,你就知道了。”
她伸手探进襁褓里,试了试孩子脖颈处有没有出汗、是不是感觉热。探了一下,觉得还好,又对着水生道:“水生,这位是你的……”她看了眼唐樾,没有迟疑:“这是你的皇兄,他今天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唐樾不知道怀里这个小孩高不高兴,但他听完唐翎说得话之后,自己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很是高兴。
“他听不懂的。”他说。
唐翎嗔了他一眼:“听不懂便慢慢和他说,迟早有一天能听懂的。”
“迟早有一天么?”他突然笑了笑:“那皇姐可要提醒郑美人好生保护着小皇子,他一出生,多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
唐翎动作戛然而止,看了眼唐樾:“你说得对,是要小心翼翼些。”
她目光刚从唐樾身上移过来,突然瞧见水生最外层襁褓上沾了些什么脏东西,仔细看下去,竟然是一片污泥。她愣了愣:“奇怪,这是什么时候蹭上的?”
唐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兴许是我大意了,巡船的时候会触碰到栏杆上的污泥,恐怕是我抱着他的时候弄上去的。”
他刚说完,天上陡然阴了下来,飘过一阵冷风,有几滴冷雨滴落。
唐樾反应极快,把外层襁褓脱下,把水生往唐翎手中一塞:“最近几日天气都不大好,看样子是要下雨,皇姐先把他带回去吧。这襁褓我洗干净了给皇姐送过去,叫郑美人知道我抱了小皇子还弄脏了襁褓,她心中怕是也不会高兴。”
唐翎一愣:“她不是这么心胸狭隘的人,叫宫人们去清洗便好了,你不必……”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唐樾推进了船舱里,他露出个温和的笑来:“皇姐带着水生快进屋吧,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往甲板上走去,喊道:“都先进船舱里拿伞,要下雨了。”
唐翎瞧着外头乌云蔽日,估摸着不久就是大雨。她抱着水生回了郑美人厢房里,刚进去就听见了外头一声闷雷,水生被吓得嗯嗯哭了几声。郑美人过来哄他,瞧见唐翎心不在焉的模样,关心问了几句。
“不是说抱着水生出去透透气么?怎么回来这幅样子。”
唐翎也没有瞒着:“他皇兄见了他。”
郑美人道:“临昭王爷么?叫他常过来玩儿好了,正好船上日子闷的慌,临昭个性活泼,他来了也能带来不少生气。”
唐翎道:“是阿樾。”
郑美人一愣,表情全凝结在了脸上,过了几秒又觉得不妥,反应过来恢复如常。
唐翎捕捉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郑美人也觉得,即便血脉相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是么?正宫生的、妾生的、还有那不入流的没名份的,郑美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公主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唐翎摇摇头:“我一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若是不然,也不会同你相交甚好。”
郑美人叹道:“我也不愿如此,可有时候听得风言风语多了,难免不能免俗。一提到那孩子,就总是觉得有些尴尬。”
唐翎垂眸,不再言语。心中倒是也没有不高兴,人之多言,亦可畏也。郑美人这样的反应也是在情理之中。
锦心远远瞧着唐翎走了,撑着伞来到唐樾身边:“阿樾,你刚刚见景阳公主是什么意思?”
唐樾在迷蒙烟雨里瞧见她过来,眉头一皱:“姑姑跟着我?”
“不是跟着,只是凑巧看见了。”
唐樾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道:“那正好劳烦姑姑帮我传句话,今夜我会将那孩子偷出来,子时劳烦柳妃娘娘孤身前来一趟,我想叫她亲眼见着我把那孩子投入河中,如此,也让她好生放心。”
锦心面露喜色:“你总算想通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不愿替柳妃做事。其实这事说起来也不算是你为她做事,不过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你这样做,对你和景阳公主都好。”
她似乎是怕唐樾又改了主意,说了一堆劝慰他的话。
唐樾冷冷道:“姑姑不必多说什么,你尽管放心,我答应下来的事情便不会再做更改。”
锦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今夜之事你还要多加小心,柳妃是次要的,你自己的安危才最重要。”
唐樾迟疑地点了下头,将身子挪开,避开了锦心的手。锦心知道他心里不大愉快,还有郁结梗在心中,叹了声气:“若是可以,谁不愿意做好人。阿樾,做好人对你而言,太奢侈了。要做好人,你便什么都没有。你愿意么?”
唐樾目光深远,看向烟波浩渺的睡眠,说得平静:“我不愿意。”
锦心欣慰:“姑姑能帮你的不多,唯有希望你越来越好。有接近目标的机会便死咬着,别在乎什么良心这种东西。”
唐樾目光收不回来,依旧盯着河面,锦心也不知自己的话他是听没听进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河面上扑腾着一只淋雨的白鸽,看不真切,只觉得白色羽毛被打湿成耷拉着的一团,可怜见的。
第49章 落水
子时,万籁俱寂,船上不比宫里,甲板上只有夜间巡逻的一个奉承卫,雨逐渐下的大了,更没有人愿意这时候往甲板上过来。那奉宸卫瞧见了大晚上唐樾撑着伞朝他走了过来,利落的行了个礼道:“大人。”
唐樾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今夜我来巡逻吧,你快回去休息。”
这奉宸卫本来比唐樾还要大上几分,可唐樾平时待他们恩威并施,说出来的话虽好似是体贴,却又有了些那么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好吧,今夜安排便是下官守在这里,贸然让大人顶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唐樾笑了笑:“我在船舱里闷得厉害,正好出来透透气。怎么,让你休息这样的好事还不去?我还不知道你,最不能守夜的一个,没到晚上守夜的时候必定打瞌睡。你还不如放心回去歇息着。今夜下这样大的雨,你可别打瞌睡的时候又受了风寒。”
那人被说得脸上红了几分,踌躇片刻,抱了拳道:“那多谢大人了。”
唐樾的笑意在他转身之后戛然而止,他看着对方走进船舱里,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才放心将目光移开。他走到一旁,面无表情将白日里那脱下来的外层襁褓拿出,伸手圈了圈,圈成一个包着孩子的模样。
雨还在继续,他撑着伞将襁褓抱在怀中,宛若抱着一个孩子。
子时柳妃如约而至的时候,就瞧见唐樾站在甲板最边缘出口的地方,那地方因是出口,栏杆极矮且松动,他怀中抱着孩子,定定地朝她望过去。
柳妃欣喜,大步朝前走去到了靠近唐樾,压低声音道:“大人果真说话算话,那还不快?”
快什么,大概是还不快把这孩子投入河中。
唐樾看着她,神色平静,低头往襁褓中看了一眼,好似真的在看什么孩子一般。他突然对着襁褓笑了笑,发出了几声轻微的,逗弄着小孩子的模样。柳妃不解,就见他又抬起头来道:“这孩子……倒也不是那么讨厌。也是皇上的血脉。柳妃当真决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回头的路么?大人若再不快些,叫旁人发现了,真当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么?”
她看着唐樾,愈看愈觉得有些可怕,他表情平静道透露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感觉。叫人捉摸不透。
唐樾又道:“娘娘别急。以往有人同我说,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一善解百灾。娘娘如此下杀手,当真不怕以后对自己不利?”
“本宫不怕。”柳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撑着伞的手微微攒动:“大人叫本宫来这一趟,不会事到临头是要说服本宫放了这孩子吧?”
“不会,”唐樾一汪深眸静悄悄:“娘娘都说不放过了,我自然不会自作主张放过他。”他对着柳妃轻声道:“还劳烦娘娘移步,往前来瞧一瞧,扔河中之前,先让娘娘验一下货,好安心,别日后再说我做事不利。这是我做事的规矩。”
他整个人悬在摇摇欲坠的栏杆边,叫柳妃过来看。
柳妃有些怕水,可见唐樾的话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况且那襁褓她是见过的,心中本来也有几分确信。因而撑着伞,挪步上前,边走边道:“大人做事果然谨慎,本宫很欣赏。”
她走到跟前,唐樾突然伸手把怀中襁褓塞到她手中:“娘娘瞧好。”
柳妃低头往襁褓中一瞧,却见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孩子,只有软绵绵一方布,困成了一个包着孩子的模样。她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话也没说转身就想跑。
可要跑时突然发现脚下已然挪不动步子,整个人被唐樾拎了起来。在喊叫出声音来之前,就被唐樾往前一扔,整个人被扔到湍急的河流中去。
那河流在夜色中仿若一片滔天黑水,柳妃挣扎了几下,就被这浓浓黑水淹没。在被水淹没之前,她想起了唐樾刚才的眼神,那哪里是什么视死如归。分明是要和她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