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祭酒也由着她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这个小公主开口问道:“祭酒编得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不给那恩爱夫妻一对好结局?”
王祭酒愣怔片刻,没有想到她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有些失笑。失笑之后,停顿了下,道:“因坊间确有其事,并非是胡编乱造的故事。世间真实的事情,总是不会像故事那样,样样都是好结局的。”
安阳露出一些吃惊的神情,眨着眼睛问他:“那此事最终是如何去断的呢?”
“此事当年在雍都闹得很是大,最终闹到了大理寺。不过断案是位好官,那大人道‘法理之外有人情,人情中保罗着个样的因缘际会、也有着各式的阴差阳错’。那位大人谁也没抓,将药师私藏的药没收,罚了板子,又罚那郎君好生处理夫人后事,其余并无额外处罚。”
安阳有些欣慰:“这位大人也算是断得合情理,是位好官,听着倒让人心生敬佩,不知我见没见过。”
“公主见过的。”
“是谁呢?”
王祭酒神色中带着敬意:“是当年任大理寺丞,如今官至宰执的阎相爷。”
第32章 乱学堂
唐翎将他这话听得轻轻楚楚,实在是没有想到那看起来不苟言笑有些凶的阎相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不要说是王祭酒这个读书人,就连她听了都不由自主地对这位阎相生出几分敬意来。也对先前觉得王祭酒不会说话而感到些许抱歉。这哪里是个不会说话的憨憨,分明是个谈判专家!
她内心正觉得歉意,又听见王祭酒对着安阳道:“公主定能明白,臣讲此故事的用意。”
安阳盯着他看,王祭酒脸色时常这样红彤彤的,话说得多了会红,走路走得快了亦会红,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祭酒是要同我说,所有种种,无论是父皇不让郑美人养我也好,还是郑美人总忌讳着唐妃不肯来瞧我也罢,无人有错,只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叫我心里生了怨怼?”
王祭酒看她的目光带着些怜悯:“虽然公主话中仍带着气,可我要说什么,您已经明白了。”
“可是我不知,”安阳咬唇,一副纠结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即便我了解这样的道理。我也不知要如何去开解自己,无论如何,心中还是不痛快。”
“怎么会不痛快呢?”王祭酒放轻放缓了声音:“以往公主说起郑美人宫中养的猫时,神情总是很喜欢。可公主是真的喜欢着猫,还是惦念着宫中人?”
这个答案安阳根本就不必说,光看她的表情就已经了然了。
唐翎见她好不容易像是有些被说通的模样,不想去打扰。对着梁迢小声道:“我们先回去,不要惊扰他们。”
没了祭酒的学堂自然是一片混乱,这些个小孩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在自己宫里一个个都是小霸王,现如今王祭酒不在,都得了机会张牙舞爪了起来。
有国子监学官听闻声音赶来,见此情形又是一头脑的汗。上去管教可是不敢,又不能在这时候放了这些小祖宗回宫,只能慌忙跑去英华殿想要禀告圣上。恰逢百官下朝,那学官远远瞧着路上迎面走来以前的祭酒大人阎渡川,立刻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上去便抓住他的衣袖。
“尚书大人,见到您可真是今日一大幸事。”
阎祭酒瞧着他:“张大人怎如此慌乱。”
张学官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能不慌乱么,那群王爷公主的都在国子监闹得不成样子了,我本想着禀告圣上,可若皇上知道了虽也能叫人去镇一镇,但免不了罚我们一通‘失职’之过,幸好见着您,有您在,还怕镇不住?快随下官去走一遭吧。”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阎渡川就跑,阎渡川一路上听着他碎碎念倒也没听出个什么名堂来,只知他说王祭酒在本该上课的时间不知同安阳公主跑到哪里去了,因而学堂无人约束。
阎渡川对他说得话亦没有太上心,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莫名有些愉悦。
唐翎前脚刚进学堂瞧见一帮子王爷公主同内侍丫鬟都打闹着玩儿,刚要皱眉规劝几句,就瞧见许久不见的阎渡川走了进来。
学堂里瞬间鸦雀无声,那些个内侍丫鬟就要往外溜。
“谁许你们走了?”阎渡川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
内侍丫鬟们一个个求助似得望着自家的主子,希望主子能帮着说上几句话,可那些小主子自己都觉得自己自身难保,哪儿还有心思去保他们。
唯有云昭大着胆子道:“阎大人,您如今是刑部尚书,又不是国子祭酒,国子监里的事情,您能管么?”
唐翎暗道这个云昭不愧是柳妃的亲生儿子,胆子和他母亲一样大,敢言旁人不敢言,敢做旁人不敢做,是条汉子。
阎渡川眯着眼睛笑了笑:“云昭王爷,既然您都说我现如今是刑部尚书,官袍加身,那今日就不得不按着刑部的规矩来了。身处国子监却不能对自家主子进谏忠言,而是跟着一同霍乱学堂,这些内侍丫鬟的,恐怕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
云昭说的话本是想要袒护自己的贴身小厮,可听阎渡川这么一说,反而事情似乎变得更严重了。难道阎渡川要对他的内侍用刑不成。
云昭灵机一动,又道:“乱学堂,又不全是他们之责。开始是那王祭酒先不守职责,明明该是上课的时间却跑了出去,若要罚也要先罚他。”
他说得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件事总归王祭酒不占理。
唐翎心中不想王祭酒被牵扯,因而故作嘲讽道:“王祭酒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今日若非安阳情绪不稳跑了出去,王祭酒心下担心才会弃下学堂。安阳身边没跟着人,若没有王大人这样负责的祭酒,真出了什么事情,这责任可远比学堂之乱要大的多,倒时候谁来担呢?你么,云昭皇弟?”
唐翎很少管这些事情,也嫌少主动同旁人发生正面冲突。她今日这个态度对云昭好似和平日里对旁人截然不同,云昭又联想起自己母妃被禁足之事,心中更是不悦。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阎祭酒似乎根本没有搭理唐翎,只又问他道:“那依你所见,要如何处罚这个王祭酒,又要如何处罚这些小厮才算公正呢?”
云昭道:“打板子喽,王祭酒罚上二十大板,这些个内侍丫鬟的……罚上十板子好了。”
二十板子人受着总是难受,十板子也不少,不过却也能忍下来,算不上什么太重的惩罚。可依照云昭的逻辑来说,只有将王祭酒一起罚了,才能打这些人的板子。唐翎觉得他也算是聪明,把王祭酒当成了个脱罪的挡箭牌。
阎渡川笑了笑:“云昭王爷所言正合我心意,既然如此……”
这个阎渡川,不会真的连王祭酒也不放过吧?
唐翎脱口而出:“阎大人,王祭酒为人忠厚,此事本就有隐情。大人不能光看表面就下定论,还请将事情看个全面才好。”
阎渡川目光掠过她,丝毫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顺着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既然如此,便把这些内侍丫鬟的都拉出去吧。”
国子监里的小厮们上前就要动手。
云昭急道:“那王祭酒呢,就不罚了么,这事情若传出去,恐怕大人您要落一个拜高踩低的名声。”
“罚,”阎渡川皮笑肉不笑:“怎么不罚?只是王祭酒身居三品下,不归刑部来管。王爷这么想要罚他,还劳烦一纸状书告到大理寺去。届时自会有大理寺的官员来定夺,这位王祭酒终极该不该被打板子。”
云昭吃瘪,可阎渡川说得合情又合理,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张了张嘴,还是像个小哑巴一般,什么都没说上来。
唐翎心道,云昭啊云昭,同阎祭酒比起来,你果然还是嫩得很啊。
第33章 喜新厌旧
唐翎还没来得及多感概一下,就发现自己却也莫名其妙卷入其中。
国子监的一个学官上前来就要拉走梁迢,她慌忙道:“你做什么。”
学官恭恭敬敬道:“下官也只是听从阎大人的吩咐,刚才大人所言,这里的丫鬟内侍,每个都要罚。还劳烦景阳公主莫要存私心。”
唐翎怒道:“没眼色!你不知道梁迢不过刚随我回来么,罚什么罚?”她扯住梁迢往自己身后一带,自己护在梁迢面前,像是一只护崽的母鸡。
梁迢站在她身后,眼神清淡地望着唐翎,轻声道:“无妨,不过是十板子,不是什么不能受住的。”
唐翎怒道:“能受住也不成,你又没做错事,为何要受罚?”
学官一时不清楚情况,往阎渡川那里看了看,就见阎渡川摆了摆手道:“罢了,她便算了。”那学官听了他这句话,也不再过多纠缠。
唐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梁迢,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你莫担心。”
话音刚落,就见阎渡川向着她们这边走来,眼尾一扫:“公主要保得人真是不少,先是王祭酒,现在又是这个小丫头。”
他说话语气分明正常,可唐翎愣是听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来。她看了看阎渡川,心想着他们本就许久未见,也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没做好,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