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仔细打量柳初语,片刻应好。两人来到隔壁包厢,柳良吉想跟来,却被侍卫们拦在外面。房门关上,厉宁这才问:“初语不舒服吗?”
柳初语自然没有不舒服。她又骗人了,因此到底底气不足,含混道:“有些吓着了,但缓了这一阵,已经好了。”
厉宁立在原地盯着她,却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缓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拿生病骗我。”
柳初语被揪住错处,也不乐意了:“说得好像你没骗我一样!我若不是假做身体不适,你难道会出来见我?在指责我之前,宁哥哥为什么不先反省下你自己?”
厉宁深深看她,问:“我怎么骗你了?”
这是还想抵赖?!柳初语瞪着他:“你还装?!是不是你让府尹抓庄晓的?”
厉宁:“是我。”
柳初语一脸不赞同:“好好的,你干吗抓他?”
厉宁垂眸,到底没忍住:“大概因为,他爱慕你已久,而你哥对他甚是满意,此番约他出来,是想帮他追求你。”
柳初语一呆。她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实在是庄晓没表现出什么爱慕之意。可细细回想,却又发现厉宁所言有迹可循。厉宁目光沉沉看着她,眸中分明没有什么情绪,可柳初语却莫名有些心虚。
柳初语还想不承认:“这个,不能吧,你怎么就知道……”
厉宁:“庄晓已经招供了。”
柳初语:“……”
柳初语放弃挣扎,却是哭笑不得:“什么“招供”啊,他就算喜欢我,也不算犯了什么事吧。”她拉住了厉宁的袖子,好言道:“宁哥哥,我和他真没什么,就是请他帮个忙。你别和他过不去了。你若抓了他,我会很麻烦的。还是快快放了他吧。”
厉宁任她抓着,只是问:“你装病将我骗过来,便是为了替他求情?”
柳初语不高兴了。厉宁怎么还揪着她错处不放了?她承认她食言了,可也是因为厉宁有错在先啊!她的确是想替庄晓求情了,可也是为了早点把话本印出来,让厉宁明白真相啊!
柳初语气性一下就上来了:“我不求情,你要猴年马月才放庄晓出来?又或者,索性就将他在牢中关一辈子?我在宫外辛辛苦苦,就想尽快给你个交代。你怎么能这般计较,坏我的事,让我寒心?”
这番话出口,柳初语立时觉得不妥,实在是平日耍脾气耍多了,一怼起人来就容易上纲上线。可厉宁只是定定看她,柳初语便也憋了一口气,不甘示弱与他瞪着眼。这么长久沉默后,厉宁终于开口道:“你随我来。”
他起身出了包厢,竟是将柳初语带回了府衙。府尹得到消息赶来,躬身朝厉宁行礼:“见过燕王殿下。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
厉宁沉声问:“庄晓呢?”
他没说平身,府尹便也没敢抬头,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厉宁知晓他心中有计较,又道:“有话直说,无妨。”
府尹这才道:“殿下,庄晓……不是殿下说,问完话便放他回去吗?微臣已经放他离开了。殿下如若需要,微臣可以再派人将他带来。”
柳初语怔住。厉宁神色平静:“不必了,下去吧。”
府尹不知所以,只得再度退下。房中只剩厉宁和柳初语两人。厉宁背对柳初语,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柳初语讷讷道:“好吧,是我误会宁哥哥了。”
她觉得这话便是让步了,毕竟厉宁也有错,两人都这么互退一步,这事就可以揭过了。却不料厉宁道:“不,你没误会我。”
柳初语:“??”
厉宁声音很低:“关他一辈子,又算什么?我想直接杀了他。”
——直接杀了,千刀万剐。将尸骨挂在城头,让所有人都知道怕,让所有人再不敢觊觎她。
可杀不得。柳初语还需要这人。如何讽刺……明明是他与柳初语的未来,他却不能参与,反而得看着她找他的情敌帮忙。
厉宁的话很轻缓,可一字一句却仿佛带着力量,沉沉压在了柳初语身上。柳初语莫名就觉得,厉宁心中想的,远不似他说得那般简单。她立在原地,身体有些僵,厉宁却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抱歉。”
他缓缓呼出口气,行到柳初语身前:“也就是想想罢了,没吓着你吧。”
他的神色已经和缓,平静到让柳初语怀疑方才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可这么近距离对望,她才发现厉宁眼中有许多血丝,眼下也有淡淡乌青。柳初语张了张嘴:“宁哥哥……你最近没睡好吗?”
厉宁别过头,避过了她仔细研究的视线:“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一无所知。不习惯无法掌控全局。不习惯担忧却只能被动等待。不习惯这种无处着力的焦躁感。
他没再说下去。柳初语已经很努力了,他的负面情绪,他可以自己承担。厉宁笑了笑:“你都听到了,府尹已经放了庄晓。你若不信,一会可以去查看。”他温声道:“宁哥哥没想骗你。若是要骗你,便不会当着你的面抓人了。宁哥哥想避开的,只是‘其他’罢了。抓那庄晓也只是想试着‘了解情况’,也就耽误了你半个时辰,初语不要生气了。”
柳初语这下,是真觉得自己错怪厉宁了。她心中自责不安,又很介意厉宁方才的状态:“我不生气。宁哥哥刚刚说不习惯,不习惯什么?”
厉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习惯你不在我身边啊。所以,不管你的办法进展如何,宁哥哥登基那天,都回宫好吗?让宁哥哥帮忙。”
这是厉宁第二次提起让她回宫,他想帮忙了。柳初语没再犹豫,点头乖巧应好。厉宁便张开双臂,再度抱住了她。他柔声朝她道:“那我先回宫了。你有什么事,也快去做吧。”
柳初语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做了。既是知晓了庄晓的心思,答谢她自是就不出场了。左右她已经和庄晓谈妥,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话本刻印售卖。现下就怕话本的字迹会再次消失。若是消失,她便得另寻它法来告诉厉宁真相。届时她就得回宫了,有厉宁在身旁,不论再找什么方法,泄漏“天机”的难度都定会成百上千倍增加……
思及此,柳初语便忧心忡忡,不能理解厉宁为何总想要帮忙。中午时,她还是这般想的,却不料一个下午过去,她却开始理解厉宁了。实在是之前十余天,她脑中都是如何写好话本,因为一直有事可做,反而状态极佳。现下突然空闲下来,便感觉整个人都少了一股劲。加之一直忧心话本能否成功印售,心情不安又焦躁……
这种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重。入夜后,柳初语倚在院中小榻上,一边揉着木耳,一边唉声叹气。她开始怀疑这十几日,她和厉宁,她才是比较轻松的那个了。能努力的那个人固然会忙碌,但因为掌握了主动,并不会太有压力。反倒是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人最煎熬。被附身之事涉及到她的性命和两人的未来,厉宁一定十分在意,却只能被动地等待一个结果,需要极大的心理承受力。加之她知晓一切的始末,厉宁却几乎是毫无所知,压力一定更是巨大……
柳初语这才意识到,这十来天,厉宁真是已经很克制了。他一向思虑深重,现下这种思虑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状态。但他还是尽量管住了自己,没有干扰她。而她……却对他的情绪毫无所查。今日没有系统作梗,她却言辞过激伤害了他。柳初语又叹一声:她这脾气啊……也就厉宁还能包容她了吧?
春絮在旁给柳初语打扇,此时忍不住道:“小姐,你干吗总是叹气啊?”
柳初语暼她一眼,恹恹一个翻身:“太无聊了啊。”
春絮积极出谋划策:“这个简单,找点事做不就是了。”她想了想:“入宫前你买了好些新书还没看,奴婢给你拿来?”
柳初语幽幽道:“看不进去。”
春絮:“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修剪了,去整理下?”
柳初语又叹一声:“没兴趣。”
春絮绞尽脑汁,想起了自家小姐最近的爱好:“那,做个砚台?”
柳初语默默盯着她。春絮挠挠头:“啊,就不喜欢了吗?小姐也太善变了。”
可说到砚台,柳初语便忆起了厉宁送的玉珠串。她忽然想起,这珠串上是刻了字的!之前她在宫中,也不好去找工具,没法看清那些小字。但现下她在府中,爹爹便有块水晶镜片,可以将东西放大了数倍看!
柳初语精神一振,几乎是从塌上跳起,将木耳往旁一放,拎着裙摆,一溜小跑出了院!
她来到爹爹书房,果然找到了那镜片。柳初语急急将手腕玉串取下,摊平在桌上,拿着镜片照了上去。厉宁雕刻的字实在太小了,即便有了放大镜片,柳初语也要努力辨认才能看清。第一颗玉珠上写着:“偶得暖玉,如初语无瑕。”
第一句便看到夸奖,柳初语脸色微红,又继续看下去:
“桃花正艳,忆初语笑靥。”
“夜饮酒,清冽甜香,似初语令人迷醉。”
“登琅山顶,见剔透天池,愿与初语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