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料想得不错,此番围剿既然都调动了各城池的战力,必然是十余年来洛水最大一次动员动作,或许就是最后的决胜之战。
若顺利凯旋,沉叶便能平步青云,何至于还窝在一个小城池里做个教书的先生。
他不缺实力,甚至强于池长盛,他缺的是在洛水面前露脸的机会。
这是他的野心之举,她凭什么阻止?
池鱼心情几番起伏,
她到底是个凡人,所有人到不得已的时候都得上战场,可她仍是不愿意亲近之人受到伤害。
一股脑将原本打算分摊给其他老师的妖晶全部拿出来,强撑着笑容,递给他认真道:“我答应先生不会偷懒。先生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凯旋,不要受伤,好不好?”
沉叶看到那些杂乱的妖晶满满当当再次堆满了他的桌子,方才几不可察地笑了:“好。”
……
有沉叶要离开这件事做引子,小宴之上的话题不再是学生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停有人询问起前线的战事。
学生们久居学堂,与外界没有联系方才不知,其实这些动员之事,因为牵扯得太广,早已不是秘密。
池鱼则暗自想,难怪蓬蒙城附近多了一圈护城的结界。
说来说去,提到洛水高层的决策,无可避免,池鱼再次听到了临殷的名号。
因为在场的长辈都是“亲南派”,她倒没听到多少诋毁他的言语,反而听闻了一件有关于他的、不知真假的陈事。
这话题还是徐贤成挑起来的,他听闻洛水要集结剿魔,忍不住嘀咕:“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将魔放出来。”
声音虽轻,却像是犯了大禁忌,场面顿时一肃,四面眸光唰唰汇聚射来,将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少爷的臭脾气又上来了:“怎么,我说错了?”
池鱼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酒盏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隐在袖中的指,攥得发白。
“魔族破封之时,正值世家大乱。是谁破开了封印,至今尚未有定论,贤成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徐贤成被最为年迈的罗先生点名批评,面子上极过不去,可他从下耳濡目染,听得全是金陵的好,洛水的坏。此时见在场所有人都闻“临殷”色变,颇有种世人卑躬我独桀骜的傲气,冷哼了声,顶嘴道:“洛水虽然是如今的当权者,却也不能篡改史实,南时倾手中的【苍生剑】是破开封印的唯一之法,不是他还能是谁?”
沉叶平静,指尖把玩着一枚冰蓝色的妖晶。
“非也。”卿先生道,“【苍生剑】既是沧泽生大帝之物,拥有其血脉之力的金陵沧氏嫡系同样可以短暂催动【苍生剑】。”
“不过这也只是在下的猜测。南时倾尊神毁掉金陵皇城之际,我恰在金陵,亲眼所见南时倾尊神离开之际,【苍生剑】被强行留了下来,被沧长歌尊神取走。若南时倾尊神想要损毁结界,必然要先去金陵取剑,再使用金陵的空间阵,方能迅速赶往兰溪。试问,若沧氏得知【苍生剑】被人强行取走,如何会开启空间阵,让他离开?又试问,如果沧氏能留下苍生剑一次,为何被南时倾尊神取走的时候,没有再次留下苍生剑而任他取走?”
池鱼豁然抬头。
徐贤成磕磕巴巴:“他、他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的罢!再说,不是一直有传言南时倾尊神神出鬼没,手上捏有空间秘宝吗?兴许……”
卿先生打断他的话:“既然是兴许,你便不能用如此笃定的口吻认定无法判定的事实,虽然童言无忌,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仔细祸从口出。”
徐贤成脸色一白,瞥眼座上没吭声的池长盛,最终还是低下了脑袋,皱起眉头:“是。”
……
池鱼接下来便没心思再听了,
脑中一时回想魔族入侵之后,再见临殷的那天,她甚至问都没有问一句,就因偷听到了南清华和南诀的对话,便直截了当地在心中给他定了罪,自顾自地失望,拉开了距离。
是否,有些过于武断了呢?
他不是个好人,
池鱼一直都知道,所以没对他抱有过希望。一旦有坏事发生,便自然而然地套在了他的身上,还心安理得,质问他为何不信任自己。
她真是个双标狗。
……
池鱼喝了很多酒,
成年人大概都会这样,时不时想起前任,偶尔意难平对方的冷漠,偶尔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傻逼渣渣。
情绪反反复复地磋磨人,还不如醉了了事。
宴会上不止她一人喝醉了酒,
但她是最安静的,窝在角落里席位,趴在桌面上,看着庭外的清冷的孤月,
像看见了临殷。
她看着看着,眼前隐有水雾模糊,
池鱼皱了下眉,迅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丝说道不清的冷香翩然而至,
有人走到她的跟前,蹲下来,轻声问:“喝醉了?”
池鱼不看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眼眶肯定是红的,无法对人交代。
她不敢在沉叶面前睁开眼,干脆装睡。
池长盛也走了过来,心里纳罕,池鱼有【治愈】在手,怎会喝醉?
便听得沉叶道:“我先送她回学堂宿舍。”
池长盛知道女儿喜欢亲近沉叶,又猜想她八成在装醉,不晓得在玩什么花样,便没搅和:“恩,那便劳烦先生了。”
……
修仙世界,拉醉酒的人回宿舍自然不需要亲手扶抱着,
每个老师领了几个不胜酒力的学员往回走,一路上空中随人飘的全是昏昏沉沉,面色酡红的醉汉。
池鱼的宿舍离沉叶的院子最近,
竹香见她横着回来,啊了一声,立马去备热水也醒酒汤。
沉叶将她放在榻上,想了想,替她脱去了鞋袜。
抬眼再看,池鱼脑袋埋得低低地,窝在枕头里,腮边隐有泪痕。
“怎么了?”沉叶拨开她遮掩在腮边的发,嗓音似风轻柔,“因何事难过?”
他不问还好,
一问,她的抽噎声猛然大了起来,但拼命摇着脑袋,说没事。
先生明日就要走了,她哪里会拿自己的事去烦他,
而且,这事也无法对外人道。
她不言,
沉叶也无法再劝。
想起池鱼在宴会上的脸色,依稀猜到什么。
竹香进屋来,替池鱼擦脸,
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疼得直落泪:“小姐这是怎么了?先生你责备她了?”
沉叶:“……”
沉叶:“没有。”
竹香立马讪讪,抹着泪:“也是,是我着急了。我家小姐遇事向来都是三分笑,从不会哭,纵使被先生责罚,也不至于伤心成这样……”
沉叶蹙了下眉。
她不爱哭么?
她分明最爱哭了,一点琐事就可以抑扬顿挫哭上许久。
竹香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见沉叶不走,便壮着胆子:“我还要为小姐熬醒酒汤,先生若是知道小姐为何伤心,便劳烦帮忙开导两句吧。”
沉叶:“……”
竹香又退了出去,
房门未合,但屋内只剩下了两人。
池鱼起初还记得沉叶要走的事,预备同他说上两句告别,
但脑子昏沉,思绪又断断续续地浮现着更牵动她心神的过往,她挣脱不开,像是短暂地陷入了一个梦魇。
忽的,她的手仿佛被人牵住了。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贴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池鱼被这凉意唤醒些神识,睁开泪眼模糊的眼,依稀望见床边守着的人一身玄袍墨发。
他微凉的指尖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托着她的脸,
俯身下来,在她垂泪的眼角落下轻轻一吻,似是心疼,哑声:“鱼儿,莫哭了。”
第170章
池鱼豁然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
手扶上脸颊,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谁的体温。
然而侧目望去,房中空寂无人,阳光静悄悄泄入窗格,早已日上三竿。
竹香听到她醒来弄出的声响,推门入内:“小姐可感觉好些了?”
池鱼含含糊糊应了句还好,就着捂脸的姿势揉了一下肿成核桃的眼睛,心想,是梦吧。
梦见前任,这很正常。
所幸不是带颜色的,不然她都要唾弃自己道心不坚,藕断丝连了。
随后便一低头,看见了自个手腕上绑着一枚冰蓝的丝缘珠。
池鱼:“!!!“
她原地呆滞了三秒,像是被火燎到了,蹭地从床上跳起来,扑到竹香的面前,舌头险些捋不直:“昨天,昨天有谁进我的房间了?“
竹香被她扑了个满怀,刚打好的热水泼了大半,狼狈而惊慌地将她看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没有谁呀,只有沉叶先生将你送进了卧房。”
“然后呢?”
“然后我给你准备了醒酒汤,他端过来给你喂了汤药,就在我的催促下走了。”一顿,见池鱼表情微妙,解释,“他虽然是小姐的先生,但到底男女有别,我总不能让他单独留在你房中。”
池鱼眨眨眼:“意思是,他没单独和我待?”
临殷从不会在人前主动与她亲近,若竹香在场,那便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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