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杳杳慌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被拘了快半生,若是要你为我继续牺牲,我心中实在难安。”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能在七娘身边,对我来说就是最快乐之事。”
阳光透过窗纸洒照进来,映柔了男子半边如玉的侧脸。
“七娘,愿意吗?”
*
转眼已是快一年过去,这一年来李卓洛派官员重修了决堤的大坝,江南地区的水患也得以解决。
而且李卓洛一直在揪出与黄太傅一派的乱党余孽,在朝廷中也牵扯出了不少与黄太傅沾亲带故的官员,他一个个肃查追究他们的过往,凡是曾行不义之事一律不放过,慢慢地李卓洛的声名在民间起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拥戴李卓洛,夸他为圣明之君,江南一带修建的祠堂神像甚至都隐隐显出李卓洛和林杳杳的眉目。
乾封二年,百姓安居乐业,统治清明,民生蒸蒸日上,人们渐渐从郑后统治时期的繁重赋税中喘息过来,李卓洛政策开放,人们互相通商,商品经济也得以发展。
先前在诛黄之事中居功甚伟的谢梦槐,却拒绝了圣人的封侯赐官,告别朝廷后在民间消失了踪影。
百姓听闻此事纷纷觉得可惜,要知道谢家那可是代代出相,辅佐君王百年的世家,如今谢梦槐这样不染功与名抽身离去实在令人感到遗憾。也有民间传言说谢梦槐以前受过刑,身子残缺才婉拒了圣人的好意,听说谢郎君生得唇红齿白,宛若仙人,这般净朗优秀的人儿竟然身体有残,真若白玉染暇,闻之痛心。
眼看着到了一年的中秋,李卓洛却没设宴邀请群臣,独自一人缓步回了永宁殿。
花前月下,树影婆娑,李卓洛迈入宫院,一进去就闻见了一阵阵甘醇的酒香,月下的女子背对着他,身穿烟霞银罗花罗裙,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宛若上好的瓷器,李卓洛顿住脚步,不忍再上前去惊扰到面前这副宜动宜静的美丽画面,女子却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看见他满面笑容地冲他招了招手。
“过来啊。”
李卓洛拔脚走过去,只见月下摆了一张小方桌,里面的汤锅红白相间,一些东西在锅里燃燃沸腾着,李卓洛不禁皱起了眉:“怎的在这做起来饭了?若是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就是,不必在这自己劳累。”
“你这就不懂了,”林杳杳拉着李卓洛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按住他的肩头故作神秘地说,“这叫火锅,你一定没吃过吧。”
“没有...”李卓洛看向摆了一桌的青菜蛋肉,“这该怎么吃?”
“你跟我学就是了,”林杳杳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咳咳,咱们在一起也快一年了,今日是中秋,是庆祝团圆的节日,我们...”
李卓洛挑眉:“我们?”
“我们就在一起好好庆祝一下,一年前我在这石榴树下埋了一坛酒,如今也该喝了。”
宫中鲜少有树,这唯一的石榴树也是寓意多子多福的,但这一年来林杳杳的肚子始终没动静,后来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反正她好好渡过了在原书中被折磨致死的那个冬天。从那之后她心情放松了许多,反正眼下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虽然她也知道李卓洛为此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满朝朝臣都在劝他广纳妃嫔,传承子嗣,但李卓洛向来对他们没什么好脸,对此也一向不理不会。
虽说他只字不提,但林杳杳心里都明白,她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沉重,后来竟从中感到些甜蜜来。
他这般宠着她,什么都不愿叫她知道。
她甚至觉得就算她惹了再大的祸,他都愿意替她兜着。
反正在原书中他也没留下子嗣,子嗣一事在这个时代虽说重要,但她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什么迈不过去的坎,随缘而落,不去苛求,一辈子并不长,两人相伴的时间也有限,她也不想将两人相处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细末琐事上。
“我还道你今日,要将你那一大家子都喊过来,什么谢梦槐林效...”李卓洛有些酸溜溜地斟了一口酒,“你上回不还说许久未见,要在中秋佳节好好聚一聚吗。”
“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后来一想,”她突然站起来,朝他探过去身子,“你过来。”
李卓洛不明所以,但还是学着她的样子将身子探了过去,林杳杳伸长脖子,迅疾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满面羞红地坐下:“后来想想,还是跟你在一起赏月最好,人多虽说热闹,但比不过跟你在一起舒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晚上一定叫你舒服。”李卓洛斜了斜唇角,低头搅着锅里沸腾着的蔬菜,“这样就能吃了吗?”
“你又这样没个正形。”
林杳杳脸更红了,也不知是闻了酒香还是羞的,她夹起一块牛肉,在面前小瓷碗的酱料里蘸了蘸便要送入嘴中,可刚闻见那味道她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的难受,扶着桌子就干呕起来,李卓洛脸上的戏谑立马消失,将筷子一丢就赶过来扶住林杳杳,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紧张地问:“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可是吃的太油了?”
林杳杳抚着胸口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李卓洛紧张的神色,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的月事...好像很久都没来了吧。
她攀住李卓洛的手臂:“去...叫个御医过来,我觉得我可能是...有了。”
*
天上还下着小雨,山路上还有些潮湿滑腻,男子一身白衣,指节分明的大手撑着一把油纸伞,他满头乌发柔顺地垂落在肩头,伞下露出半张弧线流利优美的面庞,山风吹乱男子雪衣上的乌发,乱发萦绕过他雪白如玉的脸庞,萦乱了眉间中心的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许多下山的小娘子看见仙姿翩翩的男子,都红着脸窃窃私语,一边下山一边不断回头看他,可男子却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议论声一般岿然不动,依旧一步一稳地上山,黑色的乌皮靴踩过山路上的青苔,留下一个又一个平整的痕印。
山上蓬头垢面的僧人遥遥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已经等待许久。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身来看向白衣男子,男子慢慢抬起伞,疏离又不失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大师。”
僧人摇摇头,捋了捋脏乱的胡子说道:“郎君最近瞧起来很不好啊,强行改命,终会遭到反噬的,郎君最近是否吐血日渐频繁了?”
“无碍,”谢梦槐依旧面容平静,撑着一把油纸伞眉眼淡远地看向僧人,“大师,近来她...有孕了,是不是以后也会安乐平安,再无性命之忧?”
“也许吧...”僧人望向谢梦槐的眼神里染上了一丝悲悯,“只是郎君你以后...怕是...”
僧人看着眼前从容温雅的男子,思绪突然飘飞到了一年之前。
男子也是这般神情淡淡地出现在他面前,却是询问如何破解那女子凶煞命数之法。
“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来了之后扰乱无数人本来的命途,保住了很多不该留下来的命。”他叹息一声,“注定要背上种种业障,就算没有这些,她本也就必死无疑,就算身边有真龙天子护体也凶多吉少...”
“我以前也学过命格推演之法,”男子却神色沉静,“其实说来也容易,她搅乱了许多人的命格,我再将这一切搅乱,不就破解了她的命数吗。”
他惊讶至深,第一次听见还有人这么胆大妄为:“可你前途大好,本可位极人臣,锦绣万里,何必为了一个女子...”
他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男子面容平静,显然是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兀自摇了摇头道。
“你既早已决定好,又何必再来问我,你确实是千年难遇的命格,也许在这世上,也只有你才可为那女子挡煞,可这后果...你先前跌落泥淖却兀自净植,本来前半生已经熬尽了所有磨难,后半生该光明长远,百岁无忧了才对,看来又是一个多情人啊...”
“听见大师这么说,我便放心了,”男子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终于放下了沉积已久的心思,“我本就是残损之身,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能平安便好。”
“痴情人啊痴情人...”
他眼里怜惜越重,若男子没有经历过那些搓落尊严的磨难,也许他会拥有别样的人生,可惜,可惜...
“有两种办法,一种叫她亲手杀了你,自会破解了她的劫数...”他看着男子,男子神色平静,一点都没有该有的痛苦挣扎,“第二种陪在她身边,不要离她太远,这个过程你或许会很痛苦...”
僧人的思绪从一年之前飘了回来,神情些许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
地上的污泥沾污了男子雪白的袍角,他眉间殷红,面容慈悯,看起来却依旧宛若谪仙,这样的人,本该高高站在神坛接受世人瞻仰膜拜,而不是坠入这纷纷扰扰的红尘之中饱受情劫磨难。
“郎君眉间朱砂愈加靡艳,想必是最近沾染了不少血腥,郎君还是少杀生,”僧人缓缓转动手中的佛珠,“你现在不同于往日,往日这般对你没什么影响,但现在却能令你痛苦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