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回来,若苏芙不是这样的性子,那君玥就不会喜欢她了,这是他自找的,他既然喜欢这样的姑娘,就注定要为她担惊害怕,他活该。
玄武门前,苏梓翼站在石雕牌坊下,他一只手横着,将徐懿护在身后,徐懿惊魂不定,她面色苍白,抬眸看了眼不远处黑压压的禁卫军,以及禁卫军后那金色的鸾凤步辇。
太后没来得及上妆就出了东宫,她的面容一下子仿佛憔悴了二十岁,脸上沟壑遍布,她双颊凹陷,下巴削尖,更显得刻薄冷厉。
今夜忽地就冷了下来,明明是夏日,夜风却比秋日还要萧瑟,鸢尾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她从一边的宫女手中接过镂空暖炉,递到太后手边,太后捧过暖炉,鲜红的蔻丹在月色下宛如干枯的鲜血。
“今余,你被奸人挟持,莫要惊慌,哀家已经带人来救你了。”太后声音不大,但在安静得针落有声的宫道上格外清晰,话中每字每句都能让人听清。
徐懿嘴唇抖了抖,她伸手捏住苏梓翼的衣摆,轻轻扯了扯,苏梓翼回头,徐懿面如死灰的脸映入他的眼帘,苏梓翼道:“不用怕,我会带你走的。”
徐懿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苏梓翼来得匆忙,她只来得及在单衣外披了一件外袍,夜风吹得她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心比身体更冷。
“算了,我和她走。”徐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我会带你走。”苏梓翼好像只会这一句话,他重复着,想让徐懿安心。
徐懿怎么可能安心,她本打算这辈子都不见到苏梓翼的,可是他忽然地出现在了寝宫内,还说自己是苏芙派来的,要带她走,幼帝也在宫外,她看着苏梓翼令人熟悉的冷峻面庞,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也不顾苏梓翼所言是真是假,她还在容易冲动的年纪,依旧向往不顾一切的爱情。
即使苏梓翼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苏梓翼打横抱起,行于楼宇间,以前看起来很遥远的月亮几乎触手可及,她靠在苏梓翼的怀里,一抬眼就是他弧度漂亮的下颚,月光明亮,连他淡色薄唇边青色的胡茬都能看清。
这一切美好地就像梦一样,她梦到过无数次,心爱的郎君在夜晚推开她的窗,要和她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果真是梦,刚过玄武门,他们就遇上了带兵截人的太后,她的梦瞬间就被打碎了。
“我跟她走,你离开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徐懿狠下心来,她垂着眼睛,无视苏梓翼能把人灼伤的目光。
苏梓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左移一步,将徐懿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太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勾起猩红的嘴唇,把暖炉往鸢尾手中一塞,冷笑了一声:“好一对苦命鸳鸯啊,对皇室不忠的女人,也没必要留着了,对吧?”
太后早就憋着一股气,这段时日她节节败退,最好用的五皇子也死了,之前留着徐懿是为了徐家的商号,如今她已显颓势,死都要带几条人命下去,不然怎么能配得上她的身份呢?
“放箭!”太后冷冷道。
徐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踮起脚,从苏梓翼肩膀处露出一个头来,大喊道:“太后娘娘!苏盟主只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别……”
她话音未落,羽箭如暴雨一样从天上落下来,苏梓翼把徐懿推到身后,抽刀打落羽箭,他刀法极快,在夜色中亮起一片雪白的光,可是终究是杯水车薪,羽箭实在是太多了,他一个人也许能逃走,可是他身后是徐懿,他根本就不敢动。
一支羽箭没入苏梓翼的右臂,血瞬间就流了下来,徐懿发出一声惊叫,苏梓翼压低声音道:“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你躲好!头抵在我的背上,怕就闭上眼睛!”
苏梓翼宽阔的肩膀为徐懿挡下了羽箭,徐懿躲在苏梓翼背后,不敢抬头,她的额头死死抵着苏梓翼的后背,徐懿紧紧地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嗓子里发出困兽般撕裂的哭腔。
她从小娇生惯养,围猎都不曾去看过,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她本就身体弱,现在差点昏过去,她强撑着咬牙保持镇定,不想再给苏梓翼添麻烦。
“今余,苏梓翼!”
一道女声如同惊雷,划破了混沌,落到徐懿耳朵里,她刹那睁开眼睛,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一样,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苏芙一袭黑甲,带着一百个玄甲骑兵从宫门处冲了进来,她刚纵马闯入,就见到漫天的箭雨倾泻而下,苏芙快速叫骑兵前去阻止禁卫军,这些骑兵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手,学的都是杀人的技巧招式,各个都能以一敌十,制服多是富贵子弟出身的禁卫军只是小菜一碟。
太后从步辇上唰地一下站起来,玄甲骑兵从她身边掠过,没有去攻击她,可是她没有半分轻松,她看着苏芙翻身下马,向她走来,苏芙一身黑甲,面容冷冽,仿佛武神降临,浑身都弥漫着血腥味道。
太后不由得后退几步,她慌乱地挥手乱抓,高声道:“来人啊!护驾!护驾!”
四周一片兵刃交接之声,她的声音瞬间就淹没在喧哗之中,苏芙冷笑道:“还护驾,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太后一个站立不稳,从步辇上摔下来,鸢尾见事态不妙,忙去扶住太后,太后钳住她的胳膊,长长的指甲陷进了她的肉里,疼得她龇牙咧嘴。
“王妃娘娘,这是太后,你这是对太后不尊!”鸢尾忍着痛痛斥道。
苏芙没理会她,从腰间抽出开山斧,直直向太后砍过去,太后一把将鸢尾推上前去,鸢尾来不及惊呼,就被苏芙一斧子砍中了胸口,她瞪大了眼睛,嘴角流下血来,她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胸口,触及到一片温热,她双眼含泪,回望了太后一眼,缓缓地闭上眼睛,倒在地上。
苏芙笑了笑,提着淌着血的斧子,一脚踏上太后的胸口,把人踩在地上:“您一点都不犹豫,就推了她给你挡刀,好歹是你最忠心的贴身侍女,你倒是不心疼?”
太后养尊处优,苏芙力气又大,她在苏芙脚下动弹不得,她痛骂道:“反正也是一个卑贱的奴婢罢了,能做哀家的替死鬼是她的荣幸!你要杀了哀家就杀吧,哀家告诉你,你若是杀了哀家,丞相可不会放过你!”
苏芙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丞相?我来时秦王军提前入京,丞相与你狼狈为奸,秦王殿下怕他作妖,把他一家都杀了,现在他的头颅就悬挂在城楼上呢,我带您去看看?”
太后颤抖如筛糠,面上血色尽失,她咬咬牙,闭上眼睛:“终归是哀家败落,你给个痛快吧!”
“不,我不会杀你。”苏芙慢悠悠道,太后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因为劫后余生而欣喜,就听到苏芙继续道:“我会砍掉你的四肢,将你装在瓦罐里,在太和门旁边搭建一座茅草屋子,给你开个能看到大殿的窗,让你每日都能看到胡皇后幼子坐于龙椅之上,四海为臣,万朝来拜。”
“那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是他亲生母亲!什么胡皇后?”太后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你要这样对哀家,我儿子第一个就不同意,你这个贱人!”
苏芙弯下腰,眸子里映着满地的鲜血:“你不能骗得自己都相信了啊。再说了,幼帝很听嫂嫂的话的,我的话就是他的金玉良言。”
“你胡说!”太后疯狂地嘶吼。
苏芙手腕一翻,砍下了太后的一只手臂,太后哀嚎起来,苏芙收回脚,向太后点了点头,和蔼道:“我先收个订金。”
“看好她。”苏芙转头对身边的士兵道。
玄甲骑士已经将禁卫军全部解决了,他们排成两列,苏芙从两队队伍间走过,骑士纷纷向她行礼,徐懿跪坐在地上,苏梓翼在她怀里,地上有一大滩的鲜血。
苏芙扫了一眼苏梓翼,他身上没一处好的,胸膛上插着十来根羽箭,四肢更不必说,远远看去,苏梓翼就跟一只刺猬一样。
徐懿面无表情,苏梓翼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她都不知道去堵哪一个,她呆愣在那里,抱着苏梓翼,两眼放空出着神。
苏芙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探苏梓翼的鼻息,苏芙手一顿,眼帘微垂,把手收了回来,看着徐懿。
“他死了。”徐懿先开口道。
“节哀。”苏芙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徐懿弯唇笑了笑,发狠道:“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吗?不可能!是他害死了我父亲,他还要害死我!我入宫的时候他没有来追回我,现在假惺惺地救我,他想就这样一笔勾销吗?不可能!想也不要想!”
苏芙叹了一口气,她摸了摸徐懿的头发,柔声问道:“今余啊,他闭上眼睛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徐懿毫不犹豫道,“他很快就断了气,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苏芙站起来,向徐懿伸出手,疲惫道:“走吧,这里不宜久留,你哥哥在外面等你,你该回家了。”
徐懿一动也不动,她垂下眼看着苏梓翼,苏梓翼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一动也不动,许久许久,她才低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