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夏暄语调沉重,“过往的恩恩怨怨,我不再耗费唇舌辩解,你我自幼相熟,我为人处事如何,你一清二楚。”
余晞临桃花眼凝向他:“殿下有话要问?”
“我长话短说,希望你别介意。这些天,九公主翻遍了香道典籍和古书册,也请教过她的师父,始终寻不出能让人产生幻觉、乃至发狠攻击他人的香或毒。
“当日的流程,我已问过阿皙,她只说……中午大伙儿一起用膳,饭后喝过燕窝酥酪,而后与你游园玩赏,路过兄长书房时,溜进去下了大半日的棋。待出事后哭闹声响彻东宫,你俩才从棋局中回神,可有此事?”
余晞临苍白虚弱的容颜无端漫过红云,随后如有锥心之痛一晃而过,散于无形。
“嗯,确是如此。”
“那……当时的吃食、茶水、燃香,可有异常?”
夏暄自知逼迫表兄追忆如烟往事,太过狠心,太过恶毒,可他再没别的途径。
余晞临竭力回忆,终归摇了摇头。
夏暄暗叹一口气,软言安抚:“虽未寻获确切证据,但现下已有眉目……等万寿节过后,我会找机会向陛下重提此案的疑点,争取说服他重审。”
余晞临眼底掠过惊喜:“当真?”
“现阶段,请二位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余晞临似是想到什么,欲语又休。
二人并坐而谈,聊起昔年相伴岁月,十余年来的点滴记忆充斥心臆,各自唏嘘不已。
不多时,小七兴冲冲奔回:“哥哥!表哥!前面有一大片湖,水可清啦!咱们去捞鱼啊!”
夏暄见他手提一篮子,里头挤满各类山菌,皱眉道:“别乱采摘蘑菇,当心有毒!”
“嘿!九公主小姐姐和小风铃都在山里长大,经他们确认的东西,怎会有毒?”小七不以为然,“你俩快来啊!我还想请九公主小姐姐教我骑马呢!”
“你能不能别用这么累赘的称呼?”
“那该怎么喊?我总不能提前喊她‘嫂子’吧?”
夏暄顺手为他理了理鬓角乱发,眼波温柔:“小七喜欢这位未来嫂子?”
“喜欢!我好喜欢她!”小七咧嘴而笑,“哥哥呢?”
“我也喜欢。”
夏暄颊畔绯雾起落,轻笑补了一句:“不过……她是你嫂子,可不是我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
太子:是我媳妇,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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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是时候发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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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逶迤青山环绕下, 大片广阔碧湖氤氲淡薄水雾, 如暖玉生烟。
夏暄一手搀扶余晞临, 一手牵着小七,悠哉悠哉步向晴容等人时, 小风铃正向余目成介绍各种各样的蘑菇。
因连日阴雨,湿润泥土、枯木苔藓、老树头间冒出大大小小的菌类,如伞,如盘,如丝,如网,如球……色彩温润,煞是奇趣。
“木耳、平菇、竹荪, 还有草菇,味道鲜美!但那种白中带点黄的半圆形蘑菇,千万不能吃!”
小风铃边清理菌根的泥屑, 边摆放整齐。
余目成眼神如常天真:“为什么呀?”
“我吃过一回, 头昏脑胀, 所见的每个人头顶……都长了大西瓜, 可吓人了!”
余目成哈哈大笑,东寻西找:“好玩!这儿没有啊!”
小风铃一副心有余悸状:“在西山偶尔能找着。”
“那你给我挖几个尝尝!我也要看人头长西瓜!尤其是晞临头上的西瓜!”
“不不不!危险!有毒!”
眼见血脉相连的一大一小相处和睦,夏暄暗生感慨。
转头却见晴容脸色微变, 他当即靠近,低声询问:“怎么?”
“我适才骑马转了转,前头景致还不错, 殿下可愿走动走动?”
晴容未正面回答他,素手紧揪缰绳,相邀私谈之意甚为明显。
夏暄本想和她共骑,又觉当着小七、表哥和鱼丽之面,不宜表现太亲昵,遂翻身上马,冲甘梨略一点头,示意她先行清除隐患。
鱼丽牵马随行,被晴容以“保护小郡王”为由留在原地,不情不愿踢着杂草。
沿湖林木青葱,山路逶迤,嘚嘚马蹄声不疾不徐敲破静谧。
夏暄不紧不慢与晴容并骑,青白色宽袖拂过横生的野花枝叶,扫落花瓣纷纷扬扬。
路上杳无人烟,可见事前清场很到位。
他很满意。
“九公主方才想起何事?”
“小风铃提及西山有致幻的毒蘑菇,恰好……扶弥师太生前所居的虚明庵,就在那一带!小九便想,有没有可能……那人在特殊香料中加入致幻毒菌?”
“嗯,宫廷膳食管理极其严格,不致于让有害菌类混入菜肴。事不宜迟,我回头便下令去寻。”
“只可惜,当年的东宫仆役数尽被处决,我无法一一细问,加以核对。”
“西山情况,如你所料,”他沉吟半晌,续道,“这些天,密卫辗转查到虚明庵一里外有处清净院落,为魏王府师爷的名下。
“依我看,宁贵人或许不止一次偷偷出宫,和四哥私下往来。依照景西三所无人问津的冷落程度,以及四哥的聪敏机变,瞒人耳目绝非难事。”
晴容早于前天晚上,以小狸儿假寐听完甘棠禀报;此刻听太子转述,她故作震惊。
“贵人乃后宫嫔妃!竟胆大妄为至斯!所以……她是在您和魏王说起皇后寿宴之后,才匆忙回宫?”
“不清楚,如若过去十五年来,宁贵人不曾安守本分留居景西三所,能做的事,定然超出咱们预料。”
夏暄停顿须臾,复问:“九公主何以断言,宁贵人返宫时间……在我提议她出席千秋宴后?”
晴容因困倦而险些打哈欠,闻言一惊,强行憋住。
她自然不能坦言,自己曾偷偷溜去景西三所,发现躺卧主卧的女子并非宁贵人。
“随口一问罢了,”她恐太子生疑,改口道,“您觉着……魏王是否有嫌疑?”
夏暄苦笑:“四哥与我们素来亲近,若干出伤害母后和长兄的恶行,那是真让我心寒至极。”
晴容始终觉魏王如雾里棉花,虚实难辨,既柔且韧,诸多试探,均没法使上劲儿。
“近几日,他和赵王皆未露面,小九没法探听一二。”
“他们俩啊……分别被乐云姐姐和阿皙绊住了。”
晴容瞠目:“为何?”
“你说呢?”
夏暄长眸半眯,笑貌隐隐浸润狡黠,尤显意味深长。
···
柔风悠然吹皱湖水,间或送来碎花点点,吹面如敷粉。
二人骑着马儿徐行,有一句没一句讨论未解的谜团。
一温雅挺秀,一清丽娇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宛如一对璧人。
晴容深知,除了新政推行受阻,香料走私案悬而未决,太子手上还压着频繁出事的沉船案。
一年内,东海接连六艘装载货物的大船沉没,引起朝野轰动,再无后续。
她夜间常听太子和甘棠商讨细节,料知他明察暗访,推断出有人假借大船沉没,实则沉入海的船上多半为废弃之物。
真正的贵重商品,全数遭人偷龙转凤。
可暗查各地,不见疑似物品流通于市,令案情难获进展。
近日,晴容闲暇时突发奇想,寻出沉船数案的蹊跷之处,总想提醒太子。
偏生他从不曾向“九公主”透露烦恼事,以致她无契机开口。
当下,晴容只能谎称道听途说,问明进展后,装作“灵光乍现”。
“殿下,兴许窃获船上商品的人,不为贩卖物资盈利,而是企图囤积居奇,或充盈库房?”
“对!你说得在理!”夏暄一拍腿,喜色顿现,“我早知你聪慧,却没敢以余家案子之外的破事来烦你,是我自傲又大意了!”
“小九哪里懂案子?”晴容维持谦逊,“信口雌黄,若能予殿下一丁点启发,自是幸事;如猜错,还请勿怪。”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走出湖边松林。
前方是连片野桃林,因季节未到,苍翠枝叶间青果涩涩,别有一番风致。
晴容昨夜几乎没睡,来时路又和余家叔侄同车,没能盹上片刻,此际困乏不堪,哈欠连连。
夏暄早觉察她在强撑,心生怜惜,暗悔走得仓促,竟忘带点心、茶水和备用衣服,遂劝道:“九公主暂且在此稍候,我到前方瞅瞅,有没有桃子以外的果子。”
说罢,翻身下地,引领她至一株老松树下歇息。
晴容极目远眺,寻不着“甘棠”的踪迹,索性坐下,目送太子四处转悠。
他刚走出丈许,似是不放心回眸凝望她,眼中晴光朗朗,唇角挑起温柔淡笑。
恰逢清风畅畅,扬起他月白袍裳的绣银缀边,细致竹叶纹如在风里缱绻,散发谦谦君子润泽如玉的高华气度。
晴容脸颊莫名染红。
太子殿下历来人前冠冕堂皇,仪姿端直,予人“立必端直,处必廉方”之感,不涉风邪,不沾雾露。
唯独她知晓,这人午夜梦回,和“她”合抱同眠,两体相偎,欲采不罢,欲休未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