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暄听晴容说起皇后寿诞,隐约捕捉到些微试探,蓦地插话:“陛下似乎没打算在万寿圣宴前回宫,只怕皇后殿下的生辰宴又要冷场。”
魏王尬笑:“后宫之事,咱们做不了主,倒是姐姐、阿皙可费点心思,多安排几个节目,再多请些夫人千金献礼。”
夏暄语调平静:“时隔多年,四哥真不想再见上一面?”
他没指名道姓,但在场之人皆听懂他所言为何人何事。
晴容眉宇不起半分涟漪,心下则豁然开朗——太子懂她隐藏的目的,正借魏王之手,替她争取面见宁贵人的机会!
魏王先露震惊,后现喜色:“殿下意思……是宁贵人?我娘?她、她还有走出景西三所的机会?”
夏暄淡笑:“我这监国虽不宜干涉后宫人事,但总能寻个法子,请皇后殿下通融通融。而今陛下久病心软,连二哥都能容,未必容不下你娘……”
魏王呆立原地,垂眸处模糊藏了些意味难明的情绪。
半晌,他向夏暄深深一揖:“有劳殿下费心。”
“此事,光凭我一人费心,作用有限……你不妨和乐云姐姐打声招呼,阿皙那边,交给我即可。”
“我这就去!”
魏王面目带笑,话音刚落,迟疑望向一旁安静无话的晴容。
他不愿撇下她,更不愿将她留在太子身边。
晴容笑了笑:“魏亲王且放心,小九自会代您恭送殿下回居所。”
魏王一怔。
他打着“陪太子”的旗子一路东行,实在无可推托辩驳。
待魏王一步三回头,终归领下人消失在回廊尽头,夏暄默然作了“相请”之势,与晴容并行。
檐下连串琉璃花灯将他们的影子投照得七零八落,一如忐忑的心。
晴容自那个循环不断的梦后,几乎没胆量正视他的脸,更没勇气和他说话。
——就连劝他别喝酒,也半吞半吐,嗫嗫嚅嚅。
此番悄然斜睨他如修竹挺秀的身姿,因灯光勾勒,半身明灿灿,半身幽暗,无形中平添增神秘且诱惑的气场。
“殿下好像……饮了不少,是否需要醒酒汤?”
她始终关注这一点,字字句句,战战兢兢。
“我酒量没那么差。”
夏暄暗露不耐烦,却后知后觉,这话可向天下人吹嘘,唯独在她跟前泄了底气。
他从未忘却,自己在行宫围场时豪饮喝后干了什么混账事。
要不是此刻后方慢吞吞跟随十多人,没准他又想“恃酒行凶”。
缄默无止境蔓延于花木扶疏的庭院,二人行至院间狭道,相顾无言,谁也不肯抢先作别。
夏暄俊颜逐寸蔓延柔情和期许,凝视她绯颊的顷刻间,眼底宠溺如流水荡漾。
未料,晴容选择在气氛缓和后,道出盘绕在心的疑惑:“殿下,请问方才席间所说‘醉千秋’是……?”
夏暄脸上刚融化的坚冰再度凝了层霜。
“三年半前……事发当日,我母后和长兄正好在品尝乐云姐姐赠献的醉千秋。”
“那酒……?”
“核查过,无毒,无害,无不良作用,”夏暄沉声回应,“但这道坎儿,乐云姐姐始终迈不过去,因此她立誓不再命人酿造此酒。”
“想来赵王有口无心,绝非刻意惹你们不快,还请殿下切莫往心里去。”晴容柔声劝慰。
夏暄心臆憋了一簇火,闻言更怒——赵王是他亲兄,何须由她出言袒护!
偏生她悄悄伸手,小心翼翼拽了拽他的袖子,巧指被缎子映衬得更为柔美,令他回想起夜市街头锥心刺目的那一幕——她的左右手,分别搀挽两位兄长。
“九公主早点歇息。”
他寒着星眸,仓促撂下一句,自顾步入东苑。
晴容自知不该重提“醉千秋”,但作为合作者,她绝不轻易舍弃任何蛛丝马迹。
略微屈膝,遥送他背影拐入垂花门,她只觉心被挖去一角,空荡荡,轻飘飘。
殿下他……最近愈发冷淡了。
是因为赵王归来,待她极为热切,又即将迎来“三选一”的局面,使得他大彻大悟,不再撩拨她了?
呵,男人!
亏她还想,要不要多喜欢他一点点呢!
···
进入东画阁所在院子,寝具、画具、用具等物一应俱全,无一不精细,周到程度让晴容啧啧称奇。
虽觉夏暄未显醉意,可她依然警惕万分,迟迟不敢入睡,挑选毛笔和染料,仔细在素白帕子上描画猫头鹰。
绘至夜深,凉风破窗而入,点点急雨扑入房内。
她浑然不觉,笔锋蘸墨,毫尖连心尖,不由自主唤醒埋藏心底的记忆。
那时在北山寺庙相遇,他曾昂首凝望她,笑容纯净无杂质。
——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怀我好音。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
实则是他们彼此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仿佛从看清他那双澄澈明眸的一刻,她的心便动了,毫无理由,也毫无警觉。
她以手支额,唇畔漾起一抹淡淡苦笑。
也许因先一晚以老猫之身承受病痛,又或者浅酌几杯甘泉露教她困顿难耐,眼皮垂下的刹那,丝帕、笔墨、染料……统统消散。
混沌如天地初开,如遭浓雾笼罩,无声黑暗将她重重包围。
脑袋隐隐添了几许眩晕感,全身闷热烦燥,似着了火。
她茫然拨开浓雾,惊慌打量这一片超乎她认知的陌生环境。
“九九……”
虚无缥缈间传来温和低沉的轻唤,有点像太子的声音,却似是而非。
晴容已然猜出,她最不希望发生的,终究发生了。
殿下大半夜去了何处?为何黑沉沉的?
少顷,无数灯影乍然亮起,宛若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闪闪烁烁,无分毫真实感。
在她触手可及之处,有一素衣少女背朝她而立,踮起脚尖意欲触摸什么,月白袖子滑落,露出雪臂纤手,如美玉雕琢。
晴容狐惑:这位……就是九九?藏在乐云公主府别院?怪不得太子殿下适才言辞冷漠。
然则她尚未想明白该如何面对太子心心念念的女子,却见“自己”的手猛地前探,将那少女一把拽至怀内,如搂住一团云,随后不受控制地……撕扯。
晴容傻了眼:不不不,我没想干这事!
臂弯内的少女全无挣扎之意,软如玩偶,任由大手拽开袍裳。
当绸缎如落花凋零般翩然四散,展现在眼前,是一副白腻如纸、稍显丰腴的躯体,形体略带点奇诡僵滞,犹如从图画上抠下的。
晴容意识到,她可能入侵了太子殿下的梦境,而且是……某种不可说的梦。
就在她羞愤欲死,想找一堵墙来撞头时,手则不听使唤一顿摸索,触手时而如棉花软柔,时而增添些许弹性,一言难尽。
晴容只想狂翻白眼:堂堂皇太子殿下,没触碰过女子娇躯,也从来没亲眼目睹?撸个猫狗兔狐鸟,已让他心满意足了?
然而不等她多想,手里凭空冒出一支狼毫。
太子魔爪熟练提笔,在那称得上“白白胖胖”的人身之上,潦草画了一堆虾蟹龟鱼……
晴容目瞪口呆,完全摸不着这人何以在梦境深处藏有这等鬼癖好。
下一瞬间,她被迫低头,把这些海鲜一口吞了。
……?!
且慢!殿下馋的到底是美人还是海鲜?
晴容彻底懵了,决定放弃思考,由太子全盘把控梦境。
毕竟,她生怕强烈意念,会导致太子醒后对女子心怀怨恨或畏惧。
是的,她根本不存在,压根儿没来过。
明显感觉身上衣袍缓缓褪落,太子俯身携拥温香前行,覆向突然出现床榻……
天啊!好羞耻!原来您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晴容慌了神:非礼勿视!赶紧把灯灭了!
念头刚起,乱飞的灯火瞬即熄灭。
太子动作略一迟缓,似有警觉,灯随即又亮了。
反复拉锯数回,晴容磨牙:有完没完!你忙你的,我还不想旁观和亲历呢!
闭眼无效,唯有弄成斗鸡眼,以免看得太清楚。
唇上渺茫触觉如潮涌至,显而易见,太子正与对方含唇蹭鼻,姿态亲昵。
什么鬼!这算谁亲谁?她替他亲了一姑娘?
他低哑醇嗓如云似水轻唤,“九九”二字情深款款,勾得她神思涣散,心跳欲裂。
要不……偷偷瞄一眼?至少,看看九九的脸长啥样儿……
于是,她按捺脸红耳赤,谨慎眯起一线眼缝。
待于昏幽环境中瞧清怀中娇羞容颜,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柳眉不扫而黛,杏眸柔光潋滟,睫毛浓密卷翘,鼻子小巧,唇嫣似果……轮廓五官,竟和她如出一辙!
所以说……一直好奇是何方神圣的“九九”,是她?
太子借甘泉露“造美梦”欺负的,也是她?
可恶!她做梦时顶多让他亲上一宿,他居然把她幻想成大胖妞,还这样那样……实在太、太荒唐了!
觉察手寸寸下沉,触手皆为肌肉壮实感……晴容恼羞成怒,几欲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