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容,你家吵了一上午!”
“余叔,小心摔着!”晴容关切提醒,又解释道,“这两日有客人,是热闹了些。”
“热闹好!!”余叔咧嘴傻笑,“我把妙妙给你带来了!”
“妙妙!妙妙来姐姐这儿!”
晴容思猫深切,踮起脚尖,伸手抱猫,尾随的鱼丽已抢先跃起,搂在怀里。
“公主,大夫千叮万嘱,您这病,不得再碰毛孩子,听话!”
晴容苦兮兮眨眼哀求:“我摸一下,就一下。”
“不成!”鱼丽闪至石亭边,自顾搓揉猫背,“我不介意替您多摸几下。”
晴容扁嘴,又觉冷落余叔,复问:“叔一切安好?妙妙没给二位添麻烦吧?”
余叔笑时眼如弯月,天真得像个孩子:“好,好得很!叔叔每天都有糖吃!妙妙不麻烦!晞临非常喜欢它!”
晴容扬起欣慰的笑意。
她在来京路上巧遇余姓叔侄,叔父正值壮年,心智迟缓,言行举止与七八岁孩童相仿;侄儿容颜俊美,腰腿有旧患,不良于行,沉默寡言。
晴容先是觉轮椅上的青年落魄中不失风华,稍加留心,后意外发觉,其叔父爱作画,所绘尽是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譬如,他描绘了各式各样的小人儿,住在一块巨大的葱油饼当中,争相撕饼而食,生动有趣;有一幅则画了一株大树,无花无叶,每个枝桠顶部生长着一簇小火焰;还有长翅膀的鱼、九条尾巴的猫……无一存在于世间,还标有奇怪符号,宛若天书。
晴容见余叔画工精妙,设色别致,笔下所绘似乎蕴含言而不尽的寓意,不由得心生好奇。
一来二往,二人成了忘年之交,顺道结伴入京。
得悉余叔在京无亲眷,只靠侄儿做点草编谋生,她让菀柳安排他们入住一墙之隔的院落;其后,她因哮喘之症没法养猫,妙妙顺理成章寄养在隔壁,也正好隔三差五送点吃食。
余叔得空把猫抱上墙,顺带向晴容讨点零嘴,偶尔也会送她点小石头、小花儿。
此际,晴容神游天外,他等了片刻,揪着墙头嫩草,嗫嗫嚅嚅:“小晴容,你还不给我发喜糖?”
晴容摆出可怜状:“叔,我暂时嫁不出去啦!”
“嫁不出去?”余叔瞪眼挑眉,“让晞临娶你好不好?你是公主,他是驸马,你们成亲了,我就能吃上喜糖啰!”
“……”
这话,晴容不晓得如何往下接,知他心思单纯,淡笑了之。
余叔挠头:“小晴容,你别不开心!改日叔把晞临的轮椅推来,送你去篱溪放河灯……你无须走路,不累的!”
“这哪能成呢?”晴容哭笑不得。
余叔浑不在意:“他现在能拄拐杖走路了,缺一天半日,不要紧!”
晴容唯恐他不知轻重,赶忙撒手摇头:“真不用!目下我不宜走动,等病有了起色,我再和你们一道踏春。”
见他满脸失望,晴容于心不忍,转头命侍女取来一瓶丁沉煎丸,连着猫儿一同交给他。
“这香药丸能调理三焦,和养营卫之气,我特地加了甘草和蜜,你可别贪吃哦!”
余叔接了,喜滋滋尝了一颗,笑带惭愧:“可这回,我没糖和你交换。”
“你照顾妙妙,我已满心感激,往后有吃的,你自个人留着就好。”
晴容念及前天午后,他非要塞她一包糖丸,还乐呵呵看着她吃完,酸甜苦辣兼而有之,实在不敢恭维,当下苦笑婉拒。
“那我让晞临给你编小猫、小狗、小雀儿!”
他收好瓷瓶,似听见屋中有声响,抱着猫儿消失在瓦顶后。
晴容怅然若失。
病中固然难受且无聊,可谁能保证,痊愈后的境况,比现下更逍遥快活?
···
暮色苍茫,晴容吃饱喝足,困顿不堪,不等菀柳归来,便早早上榻歇息。
纷乱思绪缭绕间,她依稀嗅到了伽南气息,暗忖:谁把梅花香给换了?
下一刻,有东西从她的后脑勺一路抚捋而下,惊得她全身一哆嗦。
搞!什!么!
张开沉重眼皮,横在眼前是刻四君子图的金丝楠木画案,雕工精细,流光溢彩,温润雍然……大得吓人。
回过神后,她惊觉双手成了毛乎乎的虎斑纹圆爪,且呈趴姿,趴在……?
“醒啦?”
上方飘来一似曾相识的男嗓,柔和与凛冽兼之。
怎么又是他?昨日梦见两回还不够?上瘾了?
晴容茫然抬头,对上了青年宠溺的笑眸,悲哀地发现,她所伏趴的,是他的腿。
而适才那诡秘中透着舒爽的滋味,源于他手心与她背上厚毛的轻摩慢挲,教她羞耻到浑身细颤,又禁不住心跳怦然,沉迷凌乱。
——士可杀不可撸!给个痛快!
她绝望捂住脸,认出这爪爪前端五指,其中四个挨得紧密,趾底有浅粉肉垫……是最熟悉不过的猫爪子。
救命啊!她只想撸她的爱猫,半点不想变成……一只被人撸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晴容:喵喵喵?
·
余叔的画,灵感来自意大利艺术家鹿易吉·塞拉菲尼(Luigi Serafini)的《塞拉菲尼抄本》。当然,画上内容是千丝自己瞎编的。
在猫头鹰和猫之间,晴容曾经穿成寺庙里的狗狗,只是她睡着了不知道。
大家能找到她魂穿的规律吗?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裤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头头家的阿纹鸭、财大气虚 2个;白白白、木昜、阿梨Joy、小裤衩、阿纹家的头头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凤梨不是梨 10瓶;阿梨Joy、头头家的阿纹鸭 1瓶;
非常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隔着衣物感受男子躯体的温热,奶猫晴容心慌意乱,腿脚发软,瑟瑟发抖了须臾,决定偷溜。
不料青年适时腾出左手,兜着她下颌,长指轻挠。
晴容狂躁至极,用力甩着尾巴,可被摸两下后……
天!这未免过分舒适了吧?怪不得妙妙总爱用脑袋拱她、昂起头求摸下巴,这感觉多舒爽啊!
反正是梦,管他是谁,爽了再说。
于是,她不争气地伸长脖子,眯着眼,任其挠痒痒。
然而青年只挠了一小会儿,便松手回案头忙活。
晴容心底滋生出某种错觉——她惨遭调戏,从忸怩转为有所回应,对方却忽然抛弃她!
仁兄,能不能别三心二意,好好调戏……不,好好撸猫?
晴容静待片晌,享乐心终究被羞辱感战胜,趁青年没注意,像软面团般滑坠而下。
四肢着地,她改换蹲坐姿态,挺直身子,如土拨鼠似的悬空前爪,伸长脖子到处张望。
猫与人所见的视角和色彩不同,加以适应后,她从两侧一排排放满书册卷轴的书架推断,这是个藏书量惊人的宽敞书房。
香案上放置一块巨大的伽南,色黑若漆,形态奇美,香气沉雅。
布置清贵,家具讲究,更有精修盆景,显然不是寺庙。
最令她震撼的是,青年身后设有一幅水墨六条屏,重峦叠嶂,郁然深秀,润笔焦墨交织幽远浑融之意韵,落款为“探微”,竟出自她祖宗、赫赫有名的山水大师之手!
喵喵喵……此人果然非富则贵,很不简单啊!她连做梦,都如此奢华大气?
可转念细想,她纵然再向往,断然无能力在梦境里编纂出如此磅礴绝妙之作啊!
再对应先前青年对弟弟讲述鸮的典故,超乎她所认知……某个可怕且诡秘的念头涌上心间。
——不、会、吧?这、这这不是梦?她先后变成相思鸟、猫头鹰和猫?就连听见诵经的时刻,也极可能成了别的动物?
她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竟要遭此严惩?
惊惧、沮丧、迷惘如沉重巨石砸来,将她碾压成一摊软趴趴的猫饼。
鼻腔里无奈的哼哼呜呜,使角落酣睡的橘黄色大猫悠悠睁开淡绿眼睛,斜睨“晴容·猫饼”一眼。
如有厌烦,如有责备。
晴容委屈地用小爪爪垫住下巴,抬眼偷瞄那专心致志的青年。他今夜换了一件素色道袍,侧颜在熠熠灯光下轮廓明晰,堪可入画。
这人有何来头?怎么一会儿在山寺,一会儿在华丽府邸?
犹自揣测,青年毫无征兆转身,俯身探臂,将她捞回。
她初次成猫,肢体根本反应不过来,猝不及防落入其手。为表示愤慨和抗拒,她张牙舞爪,极力抗拒,奈何双方力量悬殊,反抗无果。
耻辱!生平未遇的耻辱!
“小狸儿,借你爪子一用。”
青年左手绕过猫腹拿捏后腿,另一只手握牢右爪,蘸染胭脂色,摁在画上的枯笔枝干侧。
晴容几欲抓狂,下意识张嘴,咬住他手腕:“嗷嗷呜……”
青年笑道:“我轻点,别闹。”
晴容垂首往下看,但见纸上墨桃三五枝,枝头立着一小团红嘴相思鸟,与半空中展翅的玩伴相望;树下闲坐一书生,大致是这青年的模样。
此画树干与人物用笔简练概括,鸟雀和花朵采用工笔,猫爪所补,则是花影深处的朦胧粉雾,爪印加上指间猫毛微糙的痕迹,自有一番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