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男男女女的尖呼声中,永王两臂一振,甩开数名侍卫,赤红双眼,脚下一蹬,人如苍鹰般直扑而出。
···
“护驾!”
夏暄万没想到,二哥舍近求远,竟率先攻击父亲和姐妹。
侍卫们顾念他是亲王之身,即使待罪,仍不敢伤他,阻拦之势大有迟缓。
夏暄未及细想,一个箭步上前,展臂抱牢处于癫狂状的二哥,以最快语速发令。
“三哥!带陛下先走!‘甘棠’护九公主退下!”
甘梨当机立断,放手将晴容护在后,继而帮忙拖住永王。
赵王边应声边窜至惠帝面前,不等父亲有所反应,强行把人扛在肩头,又顺势提起乐云公主,将夏皙夹在臂弯内,以一驮三,施展轻功,从众人头顶飞掠而去。
永王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眼中脑内涌现的活色生香彻底激怒了他,奋力挣开从背后固着他的人,随手掐捏其颈脖。
他武艺虽远不及赵王、戴雨祁之流,好歹练过三五年,兼之受药物和酒力控制,力大无比,眨眼将夏暄掐得面红耳赤。
甘梨见惠帝脱困,赶忙掰开永王的手指,并用腿脚去踢其膝盖穴道,再以手刀敲击其颈侧。
然则永王手上力大得惊人,如铜皮铁骨,她一时间竟没法将夏暄救出。
情急之际,她抽出匕首挥向永王!
“放肆!”齐皇后遭侍卫控制,见状尖声疾呼,“反了!敢动刀子!”
甘梨没敢戳往永王要害,只在他肩上划上两道口子,未料他一吃痛,十指愈发用力。
夏暄拳打脚踢,两眼上翻,舌头外露,眼看要成为当朝第二位被掐死的储君。
“殿下……”
晴容大惊,但她手无寸铁,也不会武功,深知硬要帮忙,只会越帮越忙。
无暇懊悔或惊恐,眼见甘梨冒极大风险,以匕首挑向永王手筋,她心知这一刀下去,固然能救出夏暄,但永王腕脉断裂,再难相续……而甘梨兴许要被责罚,还连累无责任的甘棠!
她急中生智,厉声尖叫:“姓戴的!我要杀了你!”
这句话似让永王生出一丝疑惑。
姓戴?是雨祁么?这呼叫的女人又是谁?
他惘然回头,眼光落在虚无处:“谁?”
一走神,皇座上那以手缱绻于安贵人雪肌上的男子,逐渐幻化出他本人的脸。
两人媚眼似有潮起潮落,随着身躯摇摆而反反复复。
“啊——不!不是我!”
永王痛苦哭出声。
甘梨凭借这一呼一吸的空隙,瞄准永王曲池穴一敲,强行把夏暄抢夺出他的掌控。
夏暄唯恐晴容转移永王注意力后反受其害,等不及呼吸顺畅,当即挪步,把她抄在怀内,双双退到侍卫之后。
晴容抬头,于模糊泪眼中瞥见他颈脖一片淤紫,心痛难耐,顾不上众目睽睽,情不自禁回抱他。
“别怕,我、我没事。”
夏暄大手抚过她的发,哑声安慰,其后左手一挥,示意余人包抄永王。
他能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与紧张激烈中推断,当年东宫惨案,大抵如是。
当储君落入惠帝最宠溺的皇子之手,或前太子受战功彪炳的余大将军掐捏,御林卫与东宫卫均投鼠忌器,起初都没胆量直接诛杀施暴者。
所幸这回,他有灵敏机变的晴容,和孤胆神勇的甘梨。
永王失了人质,暴跳如雷:“狗男女!给本王滚出来!”
夏暄只道二哥骂的是他和晴容,神色一凛:“还等什么?”
齐皇后惊怒交集:“夏暄!你要弑兄?永王中了这赤月妖女的毒,才失控打人!他始终是陛下亲封的亲王!你们谁敢伤他!”
御林卫本已拔刀逼近,闻言一僵。
僵持不下,一道暗紫色身影从殿外飞窜而入,未等大伙儿回神,已跃入包围圈中,一脚踹飞永王。
却是安置好惠帝后折返归来的赵王。
他心急察看殿中情形,顺“脚”踢翻二哥,料想剩下的不难处理,未再出手。
再看太子搂住九公主,他大声催促道:“此地太危险,还请二位……离殿再抱。”
晴容尴尬到飞天,羞恼地推开夏暄,却遭他扣住手腕。
夏暄冷声发令:“活捉!若不小心,少了胳膊或少了腿儿,本宫担责!”
虽说受药物控制,但大庭广众下狠掐监国储君,加上过往数罪并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见爱子摔倒后茫然四顾,齐皇后急于看其伤势,拼死挣脱束缚。
如此一来,押送魏王和宁贵人的四名侍卫不得不腾出手帮忙。
殿内呼喝声,打斗声,咆哮声,怒骂声……喧闹不止;食案倾倒、残酒流泻、摔碎的碗碟杯盏,惨不忍睹。
···
夏暄挽了晴容,带领甘梨大步走向殿门,赵王尾随垫后。
却听数人高声呼喊,四人步伐同时微凝。
——刚一转身,又出状况?
退至门边,只见本就头破血流的永王摔了个鼻青脸肿,却不知怎的,竟爆发神力,瞬息间打倒三人。
他在拉拉扯扯的混乱中推翻魏王,还腾跃跨坐在其腰间,抡起大拳头,猛地一拳拳砸向其胸腹。
“本王杀了你这寡情薄义的负心人!”
“二哥……”
魏王生来文秀,被他压得呼吸不畅,更经不住他一连串重拳,连呼救声也挤不出。
宁贵人如何能忍受爱子被一疯子暴打?
“夏昂!你滚开!”
她哭喊着,以素手拨开侍卫阻挡在前的刀剑,奋不顾身扑去,横在魏王身上,用后背替儿子抵挡重击,更拔下发簪,往永王的方向一顿乱扎。
“贱人!找死!”
永王被连扎数下,目露凶光,右手提起宁贵人的衣领,猛力往边上一丢。
宁贵人瘦削身身板凌空飞起,后脑重重砸在腾云雕龙柱上,“嘭”的一声,暗含骨裂之音。
魏王惊呆,片刻后才迸发哭腔:“娘——”
他左右手胡乱在红毯上摸索,恰巧碰到一块酒坛碎片,以书生之力奋起刺向永王。
永王依旧沉浸在柑桃香膏、致幻菌和醉千秋三者所营造的幻象中,只想与“负心人”同归于尽。
他狞笑着夺过碎陶片,再一次伸手,狠狠掐住眼前人的脖子!
“快救魏王!”
夏暄几经辛苦,方从人圈包围缝隙间瞥见危急形势,怒声喝道。
众侍卫不再怠慢,咬牙挥刀,劈向永王的上臂!
千钧一发,一道影子硬闯入殿,嗓音嘶哑:“刀下留情!”
此人身法其快,比他更快的,是几枚黄澄澄的铜豆子,“叮叮咚咚”几声,击落众人手中钢刀。
正是戴小将军戴雨祁。
他紧咬牙关,扣向永王右腕,一提一扯,硬生生卸下腕臼;待对方痛苦挥出左拳,他用同样手法,再脱落其左手的手臼。
永王双手乏力,盛怒下挣扎而起,以肩膀猛力撞向戴雨祁。
戴雨祁悲愤交加,大手摁住他的肩:“醒醒!是我!”
永王浑沌中张口乱咬,遭戴雨祁卸落下巴,再连点周身大穴,双足一软,直挺挺后摔。
戴雨祁长臂将他接牢,哽噎道:“别闹了,别争了,别再折腾了……往后你在哪儿,我去哪儿便是。”
永王神志凌乱,意欲反抗还击,终归动弹不得。
戴雨祁接过侍卫递来的皮筋粗绳,将他双手双脚绑好,才逐一替他接臼和解穴。
永王怒火中烧,如一条巨大的虫子乱扭乱拱,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平日的俊雅容姿?
戴雨祁横抱着他,如怀抱天底下最沉重又最脆弱易碎的事物,伫立原地,长眉朗目悲色尽现。
年少无知时无意间错牵的手、错付的诺言,终于在多年后把他和他扎得遍体鳞伤。
可他那会儿还不晓得,自己心里装的人是谁。
当那姑娘摇身变成惠帝身边宠极一时的安贵人,他真心认为她放下了,还为彼此的解脱而欣慰。
谁知,她不过是窥破端倪他和二皇子的亲昵,外加为亲人报仇,为表姨甥们的前程,舍命报复。
爱恨双生,终成利刃。
而他对她的亏欠,在这一刻,用两个人的身败名裂,数尽偿还。
····
混乱平息,夏暄下令,按照惠帝旨意,把齐皇后和永王关到宗正寺,又派遣医官跟随,以便为永王解毒疗伤。
戴雨祁没有尾随,立在雕栏前远眺,不发一言,背影寥落。
夏暄整顿仪容,由医官为脖上淤痕抹了药,才信步入殿。
殿厅人员繁杂,收拾的、清洁的、救人的、汇报的,忙而有序。
魏王背靠雕龙柱,抱住奄奄一息的宁贵人,泪如雨下。
宁贵人满头满脸鲜血,哆嗦着抓起一只大手,似乎已分辨不清谁是谁,颤声道:“陛下……手好凉,来人,快、快给陛下添衣。”
赶来检查伤情的年轻医官一呆,料知她大限将至,任由她抓握,未敢吱声。
“是我之过,我、我死在自己的药下,算是因果报应吧!求陛下……别为难四郎。”
魏王忍着没哭出声,身子则抖个不停。